雪白的长发拖到地上,佝偻着的腰仿佛从来没有直起来过,用老态龙钟来形容都欠妥,整个人充满行将就木的气息,阿十毫不怀疑,倘若抽走他的手杖,他立刻就会倒地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却是朝云神秘莫测的国师。没有人知道他的年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
他走到阿十面前,费力地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停留在阿十的脸上。奇怪的是,阿十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有一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奇异的感觉,悲凉、愤懑,还有委屈?然而比之更明显的却是难以抑制的质问的冲动。
“你认识我吗?”阿十没忍住。
他移开视线,避而不答,只说:“搜魂之术搜的是神识,你神识不全,搜魂术对你不起作用。”
有亲近之人在身边,李惊鸿比平日活泼得多:“神识不全,这是为何?师父,不是说神识不全的人心智也会有缺吗?师弟这……”看着也不像脑子有问题的样子。
话没说完,突然想到阿十今日的丰功伟绩,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大庭广众挑衅皇帝,脑子确实不太好。
闻言,国师轻飘飘地瞄了他一眼,李惊鸿立马垂首闭嘴,只亦步亦趋地侍奉身前,再不多言。
“这就不太好办了。”阿十耸耸肩,看了看自打进门神色分毫未改的长乐,“要不你别管这么多,先搜了试试看,大家一起搜,省得不公平,是生是死自己担着。公主殿下,我先来,您跟上?”
好馊的主意,李惊鸿默默腹诽,但自家师父没开口,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那充满怨念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阿十只当没看见。
“放肆!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如此草率!”内侍尖利的嗓音颇有些刺耳,话音一落他自己就知道事情要糟。
果然,阿十无缝衔接:“我说这位公公你又来了不是,一天到晚放肆个没完,莫非您老人家早就想放肆一把,只是因为有贼心没贼胆,所以见不得他人实话实说。”
内侍啪嗒跪下,头磕的哐哐作响:“陛下明鉴,奴才绝无此心!”
“够了!”昭德帝被吵的头疼,“国师,这无法无天的小子是你的徒弟,朕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他一忍再忍,可如今却牵涉到了朕的女儿,依你看,该当如何?”
烫手山芋被抛到国师手里。
国师地位尊崇,但高不过皇帝,他不能不给长乐公主面子。但是,以他对阿十的态度来看,阿十可以打赌,至少现在他绝不会让自己吃这个哑巴亏。
“他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宁妄说。
阿十自己也知道:“也许有什么渊源。”
宁妄深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以前见过他。”
阿十沉默了,宁妄说的见过,至少也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宋离身上的气息熟悉,但也只是气息,眼前这位却是实实在在活了一千多年,那么,他到底是谁?人族还是魔族?来自于神宫还是魔域?
只听国师说:“不用搜魂术,上古灵珑神子的法器有重现时空的能力。”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哪怕是当年太后寻死觅活想把端王送进神庙修行,国师都没有点头,如今却肯主动提出,是个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
昭德帝也难掩惊讶:“国师的意思是?”
国师点头:“陛下,神庙已经近百年没有开启,如今正是时候,请陛下下旨。”
“好!”昭德帝深吸一口气,“灵珑神子乃是我人族救星,能在有生之年得见神明余晖,是朕之大幸。国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测算吉日,务必要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至于今日之事——”
国师打断他:“陛下,您相信公主,臣也相信臣的徒弟,他们各执一词,既如此,此事不如就先缓一缓,涉事的几个人都先暂且关押,陛下以为如何?”
昭德帝还沉浸在神庙将启的兴奋中,顾不上那么多,随手一摆:“就照国师说的做吧,长乐禁足公主府,手上的事先交给丞相,告诉宣王,他那边也先停一停,现在一切以神庙为重。至于这两人,国师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阿十和妙凤都被李惊鸿带回了青云司。阿十本想找国师解惑,不想却被他未卜先知地避开了,只道,时候到了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你放心,他老人家总不会害你的。你看,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也护着你。”李惊鸿见他郁闷的很,主动出言安慰。
别说李惊鸿,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国师今日所行所为,无一不在偏袒他的新徒弟。
皇城的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你就不好奇你师父为什么突然要开神庙吗?”阿十问。
李惊鸿没管他的文字游戏,只道:“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身为徒弟遵命就是,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阿十饶有兴致地追问:“若是有一天你师父做错了呢?”
“不可能!”李惊鸿毫不犹豫,“我师父才不会错。”
阿十呵呵,又是一个毒唯。
李惊鸿忍了一会没忍住,问道:“小师弟,你对师父到底是有什么意见?一句师父也不叫,现在还在这编排他老人家,你与他有仇?”
阿十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倒是没有,单纯就是不合眼缘。”
李惊鸿:“……”这等论调倒是从未听说过。
阿十继续补充:“而且他这也太老了吧,我本来以为他一个传说中的高人,不说仪表堂堂,至少也该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今日一见,大失所望,跟半截身子入土的寻常老头无甚区别。”
李惊鸿无语:“放肆。”
阿十见缝插针:“师兄,你也被那位公公传染了?也想挨板子?”
今日那小太监被昭德帝随便找了个由头赏了顿板子。
“小师弟!”碍着有外人在,李惊鸿轻声呵斥。
妙凤低着头坠在后面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前面自顾自闲聊的两人。
李惊鸿瞥了她一眼,顿觉头疼,这个人他知道,在追查断魂尺的过程中顺手查过,烟月楼一个颇负盛名的舞妓,早些年还当过花魁。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跟宣王扯上关系。
“你打算如何处置?”李惊鸿决定让真苦主来料理。
阿十装聋作哑:“我能怎么打算,我自己都要被关禁闭了,哪来的权力处置别人。”
“你这是在生师父的气?”李惊鸿问,“长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此番长乐公主也被牵涉其中,陛下那边必须得有个交代,而且长乐公主和宣王都一起被停了职,你不亏。放心,只要你动静不大,师父和我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十要是还不做出表示,多少就有点不识好歹了:“行,多谢师兄体恤。既如此,我与妙凤姑娘也算有些交情,烦劳师兄给她找个好地方,别让人觉得我们青云司没有待客之道。”
妙凤猛地看向他。
李惊鸿答应了,想也知道,光凭妙凤一个风尘女子,她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被人当枪使罢了,倒也是个可怜人。
“姑娘放心,我们青云司都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辈,你有你的苦衷,我师弟既然说了,就绝不会有人为难你。只是,我师弟嫌疑未洗清,只能委屈你这段时间待在青云司,一应食宿会有人给你安排妥当。”李惊鸿又恢复成温文尔雅的模样。
“是。”妙凤低声应了,暗地里小心翼翼地瞄着阿十,欲言又止。
阿十权当没看见,一进青云司大门随意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就朝他自个儿的院落走去,烂摊子全留给李惊鸿收拾。
哎。
李惊鸿一如既往地唤熟识的弟子,好巧不巧,来的正好是大螃蟹许少言。
许少言对这等事更是习以为常,问都不问,按着李惊鸿的意思领着人就下去安排。按照以往他多少会八卦两句,今日一听又是与那冤家阿十有关,一个字都不想说掉头就走。
李惊鸿敛去笑颜,回忆起国师告诫他的话,略微沉思过后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这边阿十刚到小院门口,就见得了消息的宋离和风缈等候良久,只是不见初月,想想也能理解,初月要么是长乐公主的人,要么是宣王麾下,这会儿两位大人物都还在头疼,她一个做下属的当然不得闲,何况是来看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阿十慢悠悠踱过去,半点不见被惩罚的烦闷,倒是风缈上来就拉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一早就听说你跟长乐公主杠上了,哎,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倒霉。”风缈抱怨。
阿十笑嘻嘻地逗她:“是啊,你也得当心,那日你们可都是从犯。”
“啊?我们也被怀疑了?李师兄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啊?”风缈一根筋,脑子不带转弯的。
“人家可是国师高徒,能有什么事。”宋离吊儿郎当地晃着他的笛子,“没事,真要有事,我带你们回长歌门,这破青云司有什么好待的,破事一大堆。”
“长歌门就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了吗?”风缈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
宋离答:“也有啊,哪没有。”
风缈失望了:“那不是差不多嘛。”
宋离理所应当道:“可我是长歌门的少主啊。”
风缈/阿十:“……”好好好,又是一个以权谋私的万恶统治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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