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图书馆阴暗无人，这个到处都是用不明文字撰写的古老书籍的地方让白帆觉得自己不是在进入什么知识的宝库，而是闯进了某种已经被时间埋葬但却从未真正死亡的智者坟墓。

马莲莲直接来到了图书馆一楼藏书大厅的中心位置，她那每走一步身体都要虚弱摇晃一下的样子让白帆非常担心她随时摔倒。

这个大厅里的书架围绕着中心的圆形空场排列，若是从高处看，那些块状的书架区域组合成了某种阵法的样子。

马莲莲站在中心圆形空场的最中间，仅仅是这一段路程就已经让她开始粗喘气。她低着头平复呼吸，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心虚似的说：

“我……我是来谈判的。”

这个大厅里只有马莲莲一个人，她也显然不知道白帆的存在。

‘那么她在和谁说话？’

即使是习惯了窥伺秘密的白帆也感到了某种阴冷。对方只有可能是萨特，但是萨特本人现在并不在一楼，而是在地下。那么……马莲莲为什么这么确定地在和萨特对话？

没有人回答马莲莲，只有无数承载远古知识的文字在沉默地看着她。马莲莲站在那个阵的最中间，看起来像是她被包围了。

马莲莲咽了口口水，明显可以看出来她非常害怕，但是她攥紧拳头。她像是往常一样结巴的说，“我看到了，我看到、看到了你的、你的过去，和你的想法，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说、说只要我没有精神崩溃，就算是我赢了。但是、但是我觉得，那根本不是赢，因为你没承诺过我会得到什么。”

世界死一般的沉寂了十秒之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那个声音没有源头，仿佛是图书馆本身发出的。

“好啊，”萨特那个仿佛从极深的洞穴里传来的、介于少年和儿童之间的声音带着笑意回答，“你想要什么呢？先知。”

马莲莲急而浅的呼吸了几下，然后她强迫自己冷静，说“我要你消失。”

又是一片沉寂，像是对面的人没有听懂她的话。

“我要你消失！你应该回到最原始的状态！你只是一个系统，你只做底层保障就够了，你不应该干预软件和操作者！”

马莲莲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要求。在大喊的时候她那双饱经病痛的虚弱眼神忽然爆发了战士一般的力量，她在用自己的全部力气和一整个灵魂喊叫。

她的喊声在书架之间回荡，每一个早已无人认识的字符都听清了她的要求。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萨特的声音短促而清浅的笑了一下，他说“真是勇敢啊，这是你作为马莲莲出生以来最勇敢的一次了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执意披着马莲莲的皮和我说话，你明明可以把你那个静水流深的‘世界意识’本质放出来，但是你却非要和我玩木偶戏……算了，随你便吧。”

萨特甚至懒得去揣测马莲莲的任何动机，因为他相信自己总是占有绝对的优势。

‘世界意识’具有无限的力量，但是‘马莲莲’的勇气只够饱满的支撑她一瞬间，现在她已经开始感到虚弱和胆怯。她用指甲抠破了掌心的皮肤，刺痛让她清醒过来，她忍住了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萨特接着说，“你想要在你赢了、我输了之后，就让我消失。这是个听起来是个很公平的要求，但是，”萨特停顿了一下，他的笑里带着邪恶的笑意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个公平的游戏了吗？”

马莲莲的眼神里一瞬间划过绝望和怯懦，‘马莲莲’根本玩不过萨特，被萨特算计是十分正常的。

但是‘世界意识’不一定。

这时候所有窗户忽然都打开了，夜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风声从书架和门缝里钻过，发出尖锐的啸声。散乱摆在书架上的书籍被吹开，发黄的书页快速的翻动。

风啸声和凌乱的翻书声加在一起，好像是这一整个智者的坟墓都在嘲笑她。

马莲莲低下头，她缩着的肩膀颤抖起来，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滚落。她好像随时会抱着头蹲在地上，崩溃的喊叫。

风声和书声更甚，嘲笑在翻腾。从无限遥远的过去直到未来尽头的时间长河里、那像是一盆泡泡一样无穷增长的无数空间中，所有的智者灵魂都在嘲笑她。

这时，马莲莲的眼睛变了：一汪清澈但有毒的浅蓝波光从她眼底涌出，她的眼神立刻从怯懦、畏缩、羸弱变得深邃、温柔、但冷漠。

‘马莲莲’暂时消退，‘世界意识’浮现。

“Ya na、”

忽然，马莲莲嘴里说出这几个发音，整个世界立刻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大声嘲笑的智者灵魂们在震惊。

“kadishtu，”

她熟练的继续说着那些发音非常奇怪的咒语，她说话的声音低而柔、坚定且清雅，那和她平常胆小的样子完全不同。

“nilgh。”

她完整的说完了她的第一句话，在沉寂了几秒之后，忽然马莲莲后侧方那个书架上最上一排的一本书着火了。

那是一种幽灵一般的浅蓝火焰，那火焰清澈如纯水，没有温度，却能燃尽一切。那本书发出了某种空灵的尖叫，那是一个被囚禁在书中的智者灵魂的惨嚎。很快，那本书就化成了一堆灰烬，其中的灵魂也永远消散了。

旁观的白帆震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目睹什么，从萨特称呼马莲莲为‘先知’和‘世界意识’的那一刻起，白帆的脑子就有点宕机了。

看着一本书被燃烧殆尽，被关在图书馆藏书里的所有古老灵魂当即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嘈杂噪音的浪潮在这个大厅里响起，没有地震但是每一个书柜都在摇晃，那些书籍都颤动着想要逃走。很快，许多书籍开始向下坠落，它们跳崖一般将自己砸在地上，但也不再有能力继续逃跑。

“安静！”

萨特的声音仍然像是从深渊里传来的，他愤怒的命令那些惜命的智者灵魂。场面当即被控制住了，嘈杂声和书柜的颤动都停了下来。

地下深处的萨特微微扬起下巴，他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居然已经能使用这些咒语了吗？”他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接着说“那么，不知道你清楚与否，这些咒语可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虽然只念了一句，但是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不舒服了吧？”

他话音刚落，马莲莲当即呕了一大口血出来。她像是胸口被重击一般捂着锁骨下方的位置跪在了地上。她面色发青，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粗重的喘气。

马莲莲的身体并不能完全承载‘世界意识’的力量，‘世界意识’偶尔的浮现和发力，就足以让马莲莲的身体被破坏。

萨特发出一声如他所料的慵懒冷笑，他说“你确实让我看到了你的实力，我也不想再多损失一本书了，所以……”

白帆以为萨特要松口讲条件了，在白帆正考虑怎么偷偷离开这里时，萨特忽然对马莲莲说，“你现在就去死吧。”

那声音里带着某种病态的兴奋。

书柜在月光下的影子全都沸腾起来了，它们像是沸腾的沥青，粘稠的向上翻腾。忽然间，所有的沥青一般的黏稠物都飞出了影子的范围刺向马莲莲。无数黑色的尖锐触手从高处扑向马莲莲，从高处白帆躲藏的位置看，就像是这个阵法图正在收缩满是尖牙的嘴，下一秒就要将马莲莲嚼烂。

马莲莲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她低着头，咬着颤抖的嘴，眼泪再次大颗滚落。

‘世界意识’后撤到了马莲莲的心里，她用空灵的声音对马莲莲说，“你太虚弱，只有你我不足以打败萨特。你需要借助玄神的力量。”

马莲莲知晓这世上一切秘密，她知道玄神就是袁小帅，同时她也知道袁小帅尚未觉醒，他的身体难以承受神与神之间的借力行为。这意味着，袁小帅会在一定程度上受伤。

只是，不需要‘世界意识’提醒马莲莲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不借力不行的地步了。

马莲莲眼前闪过袁小帅穿着初中校服坐在她旁边闭着眼唱歌的样子，她小声的说，“对不起……”

那些黑色尖刺仅剩半米就能刺穿马莲莲的全身，白帆马上就忍不住要现身的时候，马莲莲握紧了双拳。

“rulun-eeh。”

马莲莲说完后，她幻视到冥冥中，一个披着黑色长发、身着黑色拖地长袍的人在虚无中回头看向她。那个人用融化的黄金封住了自己的嘴，他的双眼中是金色的空无——那是玄神的形象。

玄神看着马莲莲，沉默地对她伸出手，如水彩颜料般浸湿空间的黑色从玄神手里蔓延开来，它们一路延展到马莲莲周围。

突然间，蓝色的火焰从马莲莲身上向上喷发而出，如同火箭助推器的火焰一般，直直的冲上一楼大厅天花板。

在骤亮之中，所有的黑色尖刺触手都当即化作了灰烬。火焰撞在天花板上之后向四面八方蔓延，整个大厅的所有书籍全都着火了。

白帆根本来不及逃走，在他以为自己会被吞没的时候他发现，这些火焰似乎只对书籍和影子沥青尖刺起作用。

在末日灾难一般的尖叫的浪潮里，书籍们有的在原地挣扎着乱翻书页，有的坠落书架，有的撞在了其它的书籍上然后不小心使火焰更盛。

马莲莲站在一片蓝色火海之中，她的双眼发出明亮的蓝光，被火焰冲得散开了的长发在缓慢的飘动。她盯着一个虚无的方向，像是正在盯着敌人的眼睛。

萨特用力咬住了牙，他说“你想玩到底是吧？那好啊。”

说着，书柜的阴影中烧起了黑色的火焰，它们沿着书柜中间的过道成放射形直线迅速冲向中心的马莲莲。

黑色火焰在距离马莲莲只有一米的时候开始以马莲莲为圆心环绕着她形成一个圆柱状火墙，它完全密封，没有一丝空隙。那面墙里不断传来无数地狱的哭嚎和尖叫，甚至还有痛苦的人脸和瘦骨嶙峋的手不停的从其中冒出来。

“来地狱吧。”

萨特的声音和那无数冤魂恶鬼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狞笑着如此宣告。

马莲莲向前伸出手，好像是要触摸什么东西一般。她的身体摆脱了重力向上飘起，眼睛里滑落的眼泪变成了蓝色的火焰。

“orre syhanah。”

蓝色火焰再次以马莲莲为中心向外爆发，但是规模比之前大了数倍，黑色的圆柱火墙和它带来的地狱被瞬间冲破。

一时间，一楼大厅极亮无比。

之后，整个世界都仿佛消失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帆醒过来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以人形的状态晕倒在地面上。

白帆立刻站起来，他位于图书馆一楼大厅中心空场的边缘，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书籍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整个地面上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灰色粉末，倒下的书架如同地震过后一样凌乱的堆叠在一起。

窗外缓慢露出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夜晚已经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图书馆里一直存在的那种阴森气氛消失了。

白帆这才想起来马莲莲，他立刻看向空场中间，一个瘦弱的身体蜷着身子躺在那里。

白帆赶快跑过去，晃动马莲莲的肩膀试图叫醒她。

“喂，喂，你还好吗。”

马莲莲没有醒，白帆不敢接受现实的犹豫了一会，这才用手指去摸她脖子上的动脉。

他感觉到了微弱的脉搏，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本章节咒语出自《克苏鲁神话》系列，用于召唤仪式。原著为了表现出古神与外神的不可知，咒语中的部分发音是隐藏的，为了看起来完整我稍微加了几个音节。Ya na kadishtu nilgh 意为‘我一无所知’，rulun-eeh意为‘隐藏的答案’，orre syhanah意为‘报之以我永远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9章 古书、地狱、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