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表妹

温小茶的人生就是从十二岁那天晚上开始彻底改变的。以前她活得金尊玉贵,嚣张跋扈,高高在上,她是温家的掌上明珠,是公主,是女王,她可以成为她想成为的任何人。

直到那天晚上才知道,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温家的资源,可以用天生的能力给温家带来无数财富,她还是生育工具,正在不知情时被安排着,要将这种能力一代一代传下去。

另一个工具是他的亲哥哥,龙凤胎的亲哥哥,这个青梅竹马,从小以为会嫁的人,是她的亲哥哥。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骗他们,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活在谎言中,他们是一对精美华丽的瓷器,血脉纯正,出身高贵,有无数人绕着他们转,只为有一天他们能发挥出最大价值,卖个好价钱。

温小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听到那些话后整个人都傻了,耳边嗡嗡直响,极远又极近,清晰又模糊,她听懂了,又理解不了,似乎有人小声叫她,又叫不醒,只能背她回到房间。

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为了利益连亲生子女都能设计,眼睁睁盼着亲兄妹长大后□□生子,还能给他们洗脑说,这是爱情。

她和白莱,跟那些主人自豪宣布血脉纯正的猫和狗有什么区别?

她呆愣愣坐了一整晚,天亮时才清醒过来,看见白莱就坐在身边看着她,苍白的一张脸朝她笑笑:“原来你是我妹妹呀,怪不得,从小我就觉得,如果我有个妹妹,一定长你这样。”

温小茶终于哭了出来,哭得喘不过气,问他:“你还笑得出来,你还笑得出来,你没有心吗?”

“别哭了,”白莱倾过身子松松抱了抱她,说道:“你别害怕,总能想到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温小茶哭湿了白莱衣襟,问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爸妈……那些人,他们计划了这么久,根本不可能更改这个决定,我们现在年纪小才能好好的,长大了怎么办?他们……他们……难道真要咱们俩结婚吗,这是禽兽不如吧?”

白莱道:“反正现在还小,他们不会逼我们怎么样,你听我的,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再也别回来了,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往后就当咱俩跟这个家没关系,反正你这些年给他们做的事早就让温家起死回生,还富得流油,你不欠他们的,我也不欠他们的。”

温小茶问他:“怎么跑,他们连少年班都不让你去,以后肯定看得越来越紧,跑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吧?”

白莱道:“那又怎么样?总不能就这么认命了。先有个计划,真能跑了的话最好,跑不了也可以彻底跟他们撕破脸,好过这样活着。”

他唤着从小到大叫过无数次的名字,问她:“茶茶,你相信我吗?”

温小茶红着眼睛点头:“不信你还能信谁呢?温家的人都是鬼,除了你,我一个都不信。”

白莱道:“那从今天开始,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切都听我的,总有一天我要送你离开温家。”

温小茶道:“是我们两个,什么叫送我离开。”

白莱不再多说,又笑了笑:“好,能走几个算一个。”

少年班没能去得成,白莱妥协的原因是温小茶哭哭啼啼去找温家长辈告状,说能不能管管白莱让他别走,说自己从小跟白莱一起长大,他走了会不习惯,一定要走的话,就把她也带走,这当然是跟白莱商量好的,白莱也借着这个台阶,颇为无奈地点头答应温小茶:“好,我不去了,等你长大一点儿我再去。”

这么一闹,温家长辈齐齐松一口气,都去安抚两个人,这一页就算掀过去了。

然后是循规蹈矩上学,白莱做什么都比别人优秀,虽然没能去成少年班,仍在同一年考进了本地的大学。老老实实到了本科毕业,十六岁那年成功保研到了离家极远的一座北方学校。

白莱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牵着温小茶的手到父母和大哥面前,告诉他们:“我想带茶茶一起去,你们帮她办个转学吧?”

那年他们又大了几岁,小时候那些理由早就唬不住人,再阻拦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倘若白莱真正深究起来,反而麻烦,加上他在外人眼里总是对温小茶一往情深的模样,出去上学都难舍难分的,这正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

这么多年来其实大家最担心的不是白莱和温小茶要离开家,反正他们不管去哪儿,以温家的势力都能寻回来,最怕的是这俩孩子越长越大,心思变多,一个或者两个都变心喜欢上别人,闹着要婚姻自由。白莱说要带温小茶一起走,倒让他们放心了。

两人成功踏出第一步,离开了温家,但这还只是个开始,温家说两个孩子从小没离开过家里,怕出去后不适应,很快在白莱学校附近安置了房子和佣人,名义上是照顾他们生活,但白莱和温小茶明白,不过是监视而已,怕他们生出二心,还是一举一动都收拢在眼皮底下才觉得安稳。

但白莱戏演得太好了,完全是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年情态,有时在家里跟温小茶相处,会时不时对她情不自禁,有些过分亲密的举动,但总能在阿姨们看到时及时收住,仿佛在别人的视线里跟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亲昵会觉得不好意思,可青春期躁动又按捺不住,像是守财奴将宝石藏在袖子里,以为可以瞒过旁人的眼睛,殊不知璀璨光华早就将他出卖个彻底。

阿姨们被两个人青涩感染,瞧来觉得既好笑,又替他们开心。这些事温小茶是做不来的,好在白莱从不要求她什么,只有一句话:“配合我。”

事实上几年来两人都是在紧绷的精神状态里度过的,哪里顾得上什么青春期。白莱看不出什么,他以前就是这个性子,很少有情绪外露,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书刷题,知道之前和之后变化不大,看上去仍然在规规矩矩学习,温小茶却不一样,她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待在家里,借口跟她的小姐妹们出国购物,各国来回飞,除了家里用的上她时勉强回来看看,其他时间总也不肯回家。

在家里她经常整晚整晚失眠,就算勉强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人扒光了打上商品标签,摆到橱窗里供观众挑挑拣拣,可她看着那些品评赏玩的目光,什么都做不了,喊不出声,也逃脱不掉,只能任凭恐惧蔓延,直到在大汗淋漓中醒来。

神奇的是,每次她睡不好,白莱都能及时发现,过来安慰她,后来甚至在她房间里摆了一张沙发,在那些躲开佣人耳目窥探的深夜里,白莱就睡在沙发上,高高的个子蜷缩成一团,只为了温小茶能睡个好觉,被噩梦惊醒时能有人陪。

温小茶后来想,那些年里她能平安度过,没有精神崩溃,全因为有白莱在,白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她有时也分不大清对白莱是什么感情,不可能是爱情,但兄妹情又远远及不上白莱对她的意义,若真要用一句话来讲,那白莱是她的精神支柱。

出去上学后,两人曾假装说要出去玩儿,到另外一座城市做过亲子鉴定。温小茶以前也想过,是不是父母搞错了,是不是那天晚上他和白莱听岔了话?是不是一切都是两个人的臆想?一定是他们两个疑神疑鬼误会了爸妈,世上哪有父母会这样狠心的,她曾经把这些话跟白莱说过,想得到一些安慰,想听到白莱支持她的想法,好像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可白莱比她清醒得多,他跟温小茶说:“茶茶,这不是我们的错,温家的人就是坏,你不能因为理解不了他们的坏,就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对付坏人就该斗争到底,你得一直相信咱俩是对的,咱俩做的任何事都没有问题,否则就算你往后离开温家,你也不算是得救,你会一直陷在过去里。茶茶,我会救你,可是你也得救你自己。”

温小茶喃喃道:“让我怎么接受呢,原来世上真的有父母是不爱孩子的。”

白莱道:“他们不爱也没办法,你和我都改变不了别人,但我们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温小茶道:“那以后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要当个好妈妈。”

“我就不一样了,”白莱道:“我不想要孩子,我自己都不自由,还为什么要让他生下来就跟我受罪。”

直到看见鉴定结果的那一刻,温小茶攥着几张纸,再次抱着白莱痛哭失声,因为从此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一串数字清清楚楚刻在纸上,像命运一样无可回转,她和白莱真的是亲兄妹。

没想到的是白莱对此无比平静,像是一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说世上就是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把孩子当成工具,当接受了这个事实后,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挺庆幸自己还算有点儿价值,没被抛弃,如此才能好端端长这么大,没人打没人骂的,虽然拥有的一切都是泡影,至少他明白得早,没有在别人安排下,成为□□的禽兽。

温小茶那时候还说他冷血,可后来想起白莱做的每一件事才明白,那时候他们两人当中必须有一个撑住,若是白莱跟她一样动不动就崩溃痛哭,那到最后谁也逃不出去,只能一起沦为温家的生育工具,白莱只是摒弃了多余的感情,将所有精力都用来给她铺路,这个过程虽不漫长但却太过煎熬,白莱已经无暇再多愁善感了。

转机发生在第二年,温小茶原以为逃出温家的计划遥遥无期,要到她三十岁乃至四十岁的时候才能真正摆脱噩梦,因此当白莱有一天跟她说让她拿好证件马上就走时,温小茶愣怔很久:“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

白莱道:“我骗你干什么,让你走你就走,别让人发现,就像平时出去逛街一样,跟着我。”

温小茶如在梦里,背上包,梦游似的,由着白莱拉他走,路上问道:“我们要去哪儿呢?”

白莱道:“先去美国,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两人到了机场,已经有个陌生人等在那里,白莱三言两语交代温小茶:“什么都别问,以后你就听这个哥哥的话,他会跟你解释所有事,也会安排好你之后的生活。”

温小茶至此才明白,从一开始白莱就没想过跟她一起走,哭着拽住他袖子:“哥,我走了你怎么办呢?你不跟着我,我就不走。”

白莱急了:“你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了,如果我们两个都走消失,温家只会跟我们鱼死网破,用尽手段也要找到我们。我留下,在家里代替你以前的位置,他们有人可用,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找你了。”

温小茶哭道:“可我从没跟你分开过。”

白莱这次连解释都不解释了,跟另外一人道:“行了行了,拉走。”

那人便是温小茶后来的丈夫,温习羽的父亲,曹飞。应是早就跟白莱说好,一见温小茶不配合,曹飞干脆直接将人打晕,带上了私人飞机。

那是温小茶最后一次见白莱,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美国落地了,她后来断断续续听曹飞说起,他和白莱早在几年前的一次国际数学竞赛上就认识了,两人兴趣相投,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直到去年竟然又成了同学,只是曹飞比白莱要早上两届。

他听别人说白莱是带着未婚妻一起来上学还打趣过他,有一天白莱找了个机会郑重跟他说起,说温小茶不是他的未婚妻,是他亲妹妹,他的家族古老封闭而愚昧,出于某种祖先传统,一直在欺骗他们,想让他和温小茶结婚,两人知道真相后不愿再受家族摆布,决意出逃。

曹飞最初不太信,只道世上怎会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可当亲子鉴定摆在他面前,却是不得不信了,他问白莱,你既然跟我说了,可见有求于我,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

白莱就等他这话,终于说出目的,就是想让他带温小茶离开中国,庇护她别再被温家找到。这对曹飞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当场同意,刚好第二年他毕业回国,便将温小茶带了去。

当然这只是温小茶知道的部分,至于白莱这些年里是如何一步一步躲开温家监视做出这些事的,没人知道。温小茶一年后联系白莱的学校,听他当初的导师说白莱研二时未婚妻跟人私奔,深受打击,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不得不休学,让家人接走后便再也没出现过,言辞间对这位天才学生的遭遇深深惋惜,不知他小小年纪为何这般看不开。

白莱绝不会这么脆弱,温小茶知道,一定是温家强行将他带走,但想进一步打听,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温习羽讲完后,另外两人久久无声。从本心说,他们承认这两兄妹的确不容易,温小茶还算好的,至少早早逃了出去,二十多年里虽然担惊受怕,好歹没受什么罪,看温习羽的经济条件,他父亲曹飞非富即贵,温小茶活得理应不错,白莱就很明显下场不会好,做出这种事来,温家能放过他吗?

温习羽也是这么想的,又补充道:“我妈说,她刚回国那会儿就问过白莱去哪儿了,温藏最开始只是说白莱失踪了,跟泥小二一起失踪的,但我妈不信,说一定是温藏做了什么,就一直问一直问,后来温藏可能觉得说了对他也没什么威胁,就跟我妈说,白莱大概是死了。”

“死了?还大概是死了?”敖小鱼道:“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温习羽摇摇头,神情凝重:“没有尸体,之所以说他死了,是因为有一次他们带白莱舅舅进山,白莱感受山脉情况后,一群人忙着去定点勘探,没太顾得上他,再回来找时,人已经没了,只在悬崖边看到了他的轮椅,派了许多人去崖下找,地毯式搜索,也没找到尸体。”

白鱼二人惊讶道:“轮椅?”

温习羽说得十分艰难:“要不是知道他跑不了,怎么可能不派人看着他呢?那时候白莱眼睛瞎了,还……还被打断了腿,一个残疾到这种地步的人,先不说他是用什么方式跑的,他离开温家还能活吗?”

说完就听“砰”的一声,白学逸气得捏爆了一袋儿薯片,怒道:“把人折磨成这样,温家人太过分了。”

温习羽道:“是吧,我舅舅他太厉害了,从十二岁就开始隐忍蛰伏,那么多年闷声不响,一出手就搞个大的直接放走了我妈,温家把他抓回去之后肯定会忌惮,与其一直防着他,干脆一了百了,断了他逃跑的可能性,反正用到他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眼睛。”

他一想到双腿和眼睛都废了,一举一动又被无数人看守,这种生活简直不知道怎么撑下去,白莱被关起来的时候十七岁,今年四十四岁,那就是二十五岁上下时跟别人有的白学逸,十七岁到二十五岁,这种日子,他竟然过了有八年。

温习羽怕白学逸听了伤心,又岔开话题:“我问过温国宁,他们不知道白莱舅舅和我妈真正的关系,这件事只有温藏和几个还在世的长辈知道,温家流传的版本是我妈跟别人私奔,舅舅深受打击,好几年里躲着不见人,后来说要出去寻找我妈才失踪的。”

白学逸气道:“什么躲着不见人,他连门都出不了,见个鬼啊。”

另外两人沉默一下,敖小鱼道:“我觉得温藏是故意跟温阿姨这么说的,白莱应该没死。”

白学逸道:“证据呢?”

“没有证据,只有推测,从我们去温家时温藏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敖小鱼道:“假设温藏真的确定白莱死了,不管是后来温藏找到了他,亲手杀的,还是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当然没有第一种可能,他怎么会杀温家的摇钱树,我是说假如啊,那他在看见白学逸之后就没有任何顾虑,直接把人一抓,在温家看管起来就行了,但是他什么都没做,不但没有跟白学逸相认,反而把他放走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要暗中盯着白学逸,引白莱现身,当然,这个猜测的前提是,你真的是白莱的儿子,如果你跟白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刚好长得像又都姓白,那就当我没说。”

温羽道:“不可能,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小白一定是白莱舅舅的儿子,是我表妹,大不了我们也去做亲子鉴定。”

这就属实有点儿专业,触及到敖小鱼的知识盲区,他问道:“表兄妹能鉴定出来吗?”

温习羽也没有相关方面的知识,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能吧……我妈跟我舅舅是双胞胎,那我跟小白不就跟亲兄妹一样?都亲兄妹了,应该可以鉴定出来吧?”

两人一人一句就把这事儿定下了,全然没问白学逸的意见,以至于当事人非常不高兴:“你们有完没完啊,谁是你表妹啊,我是男的啊。”

温习羽十分坚定:“没关系,男表妹也是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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