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015年

饭后,暖黄的灯光将客厅晕染得格外温馨。碗碟的微响渐渐平息,空气里只余下淡淡的茶香。

方默盘腿窝进宽大的沙发角落,像只迫不及待要分享宝藏的小松鼠。她怀里还抱着半杯暖融融的热牛奶。

“爸!妈!” 她眼睛亮闪闪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你们猜我们在Z市有多好玩!”

于是,她手舞足蹈地描绘起来:

“蓝得晃眼的海滩!我们光脚踩在沙子上追海浪,冰冰凉凉的!” 指尖模仿着浪花扑上来又退下的样子。

“还有那些藏在老巷子尾巴尖儿上的小店!有家绿豆饼香得……哎呀!恨不能买一卡车带回来!”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咽了下口水。

“还有还有!那山顶的寺庙!傍晚的太阳把房檐的琉璃瓦都染红了,像金子一样!我还在那儿……” 她故意顿住,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嗯,给你们带了礼物不算!重点是——”

这时,她语气忽然变得格外柔和,眼神也柔软下来:

“遇到了两位特别好、特别好的姐姐!”

她放下牛奶杯,身体往前倾了倾,眼神在爸爸妈妈脸上郑重地扫过:

“一位是摄影师,特别飒!开车带我们到处找好吃的,拍照还超棒!就是……有点逗你女儿玩的小坏心眼儿!”她皱了皱鼻头,眼里却没半分埋怨,全是大大的笑意。

“另一位……温柔得就像山涧里静静流下来的水……” 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不自觉的依恋:“会跟我们讲老巷子的故事,还会照顾人……像亲姐姐一样!”

“下次放假——” 方默声音猛地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挥了挥小拳头:“我还要去找她们玩!拉钩上吊都不许变!”

说完,她像只献宝的小兔子,“噌”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灵巧地点开相册!

顿时——

金滩上的欢笑剪影、热气腾腾火锅前的搞怪“干杯”、夕阳古刹下的并立身影、甚至被拍下的一张方默自己哭得鼻子通红的“囧照”(引来方妈妈心疼又好笑的一声轻呼)……

无数的光影瞬间,如同璀璨的星星,瞬间铺满了客厅温暖的灯光下。

她蜷着腿,把手机捧在爸妈眼前,一边飞快地滑动屏幕,一边叽叽喳喳当起了独家解说:

“看这张!这张是在海边!高筝特别酷,像海边的仙人掌!

这张!哎呀!余姐姐抓拍的!我当时正被虾呛到!脸都憋红了!

这张这……”

温暖的灯光下,女孩清脆欢快的声音和屏幕上流淌的记忆,连同父母时而赞叹、时而惊笑、时而温柔的应和声,悄然织就了一张柔软的回忆之网。网眼里洒落的,全是Z市那个夏天,落在少女心上的、璀璨的光斑。

从Z市回来后,时间的溪流悄然改变了河道。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未言明的柔和。方默发现,那个清冷得像月光的高筝,距离在无声地缩减。

走路时,手臂会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袖口;并坐看书时,肩膀会自然而然地靠近,传递着薄毛衣下微热的体温。有时方默叽叽喳喳说着话,高筝会极轻地抬手,将方默被风吹乱蹭到嘴角的一缕发丝,不动声色地拨到耳后,指尖的微凉一触即收,却留下一片细微发烫的印记。

她开始习惯,在高筝简洁地问“默默,笔记写完了?”或者“默默,水杯给我”时,心头会毫无预兆地掠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带着点隐秘的甜。

更明显的改变在称呼里扎根发芽。

以前那个“方默”,如同落在冰面的一声轻响。

现在,从高筝唇间滑出的,是两个字:

“默默。”

叫得极轻,极随意,仿佛只是唤回自家那只迷途的小猫崽。

起初方默会微微一愣,随即是眼底炸开的星光般明亮的笑意,再后来便习以为常,如同空气里多了一种名为“阿筝”的氧气般自然。

“阿筝——” 她也这样回应,声音总会不自觉地裹上一层温软的糖霜,像是给最宝贵的糖果裹上的那层半透明的糯米纸。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打着转儿,变得又黏又糯:

“阿筝~帮我拿下桌上那本物理卷子好不好?”

“阿筝~陪我去趟小卖部嘛?”

于是,“默默”与“阿筝”,这两个简短的音节成了她们之间新生的密语。

像无形的丝线,将并肩走过的林荫道、自习室亮至深夜的灯光、甚至午后分食一块提拉米匙时的沉默,都悄然串联在了一处。

名字里裹着体温,也裹着只有对方才能读懂的回响。方默常常像只找到暖和源头的猫,人形挂件似的嵌在高筝身侧,连树影摇晃过书本的斑驳光点,都叠合得密不可分。

空气里浮动着午后教室特有的微尘味道,夹杂着细碎的写字声。

方默托着腮帮子,眼神看似盯着摊开的练习册,笔尖却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涂着一团乱麻。

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右前方——

又是她!

那个总扎着浅蓝色发圈、戴着草莓味唇釉的女生,又捧着厚厚的习题册,踮着脚尖凑到了高筝的课桌旁!

“高筝同学……”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刻意的甜糯,“这题我还是不太明白……老师讲太快了,能……再麻烦你一下下吗?”

高筝正低头验算着复杂的物理公式,听到这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对于这种打断,她早已习以为常。作为毫无争议的年级第一、尤其是数理化三门学科常年满分的标杆,她被各类问题“钉”在座位上讲解的时光,几乎能铺满小半本日历。

她没抬头,只是指尖往卷面某处一点:

“从第三定律的引进入手。这个参数是干扰项。” 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随即,笔尖流畅地划过一行复杂的逻辑链:“照这个思路解,代后面那个标红的公式。”

整个讲解过程干脆利落,条理清晰,散发着“学术机器”特有的冷静光芒,却丝毫没有理会那女生因为凑近而拂过高筝臂侧的微卷发梢。

方默用力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

那点刺刺的、酸酸涨涨的感觉,像是被塞了一整颗没熟的青柠檬!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看着高筝那副公事公办、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模样,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烦躁瞬间冲了上来!

课桌下,方默的脚故意“哐当”一声,用力踢了一下前排的椅子腿!

紧接着,她绷着小脸,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和椅子往远离高筝的左边“滋啦”一声狠狠挪了一大截!那张椅子腿划过地面瓷砖发出的刺耳噪音,像一把小锯子猛然切割过凝固的空气!

她甚至赌气似的把桌上那个印着小太阳的帆布笔袋抓起来,又“啪”一声重重摔回桌面!几支彩色记号笔在里面滚来滚去!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低下头,一头扎进摊开的书页里!

后脑勺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写满了“我现在很生气!谁也别理我!尤其是高阿筝!”的宣言。

那动静实在不小。

连讲台上值日的纪律委员都诧异地从作业本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高筝那边,最后一个公式刚刚写完的笔尖也顿了一秒。

眼角的余光扫见方默那个倔强、写满了“我在闹脾气”的后脑勺,高筝清冷的眸子微微一动,一丝极其轻微的困惑涟漪般掠过,但快得让人抓不住。

旁边那女生的问题还没问完,高筝已经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指尖点了点摊开的习题册,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清冷了几分:

“该推导的步骤写清楚了。”

她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牵引般,分出了一缕无形的细线,无声地落在那颗炸毛的小太阳身上。

那个女生捧着心满意足的解题步骤刚走远。

高筝习惯性地抬眼想看方默又在哪里折腾小玩意——

可视线扫过去,只对上一个硬邦邦、写满“莫挨老子”的后脑勺!那脑袋甚至赌气似的往臂弯里又埋深了几分,连头顶那几根不听话翘起的呆毛都透着一股“我很烦!”的倔劲儿。

高筝微微一怔,刚才……挪椅子踢桌子的巨大动静瞬间掠过脑海。

是题太难让她卡住了?还是自己……

“默默?” 高筝的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一些,

带着探询,“怎么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

识地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像是在斟酌措辞:

“谁……惹你生气了?” 问得有点小心。

“哼!”

一声被布料闷得含混不清的回应从方默的臂弯里滚出来!像颗卡在喉咙里的硬糖。

紧接着——方默猛地抬起头!脸颊因为长时间闷着微微泛红,眼睛却瞪得溜圆,里面簇着两小簇“炸毛”的火苗!

她甚至学着刚才那女生的模样—— 极其刻意地歪了歪脑袋,一手轻捻着根本不存在的衣角,另一只手捏紧了嗓子,挤出一个甜得发腻、连尾音都打着旋儿能掐出蜜的调子:

“高~筝~同~学~!” 夸张地模仿着!

“麻、烦、你~能不能——” 她故意拖得九曲十八弯,小手还假模假样地往虚空一指:

“再~给~人~家~讲~讲~这~道~题~呀?嗯?好~不~好~嘛?”

这浮夸到顶的模仿秀像颗小型信号弹,

“咻”一声精准地炸开在高筝面前!

高筝被她这突如其来、绘声绘色的“表演”定在了原地!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清冷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

指尖还点在桌面上,动作却凝固了零点几秒。

随即,那点错愕如同冰面裂开细小的纹路,一丝极其浅淡、却如同破开迷雾的亮光倏然点亮她的眼底!

【她吃醋?】

高筝原本略显紧绷的气息骤然一松,绷紧的唇角竟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笑意浅得几乎抓不住,却在眼底凝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浸着无奈又无比专注的温柔。

她忽然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两步就走到方默桌前,身体微微前倾,将手臂自然地撑在方默桌沿两侧,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带有包围感的私密空间。

她的声音放得更低更缓,带着一种安抚小动物般刻意放软的轻哄:

“好了……” 一个字像沾了蜜的棉花糖般轻轻落下。

她的目光直接而温和地锁住方默那双还跳跃着火星的眼睛:

“下次……” 高筝极其认真地承诺:

“我不教她们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微妙的“推卸责任”:

“ 让她们……直接去找老师问。 ”

说完这句看似“绝情”的宣告,她才试探般地

追加了一句,声线温软得像初融的雪水:

“……好不好?”

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低姿态的征求。

方默脸上那点故意摆出来的“模仿式愤怒”,被高筝这直白到近乎笨拙、却又一击致命的承诺给砸得有点懵!

心头那咕嘟咕嘟冒酸泡的柠檬汁,瞬间被这巨大而突兀的“投诚”冲得七零八落!一股别样的热度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耳尖!

但她立刻猛地扭过脸去,肩膀傲娇地往上一耸,嘴唇撅得能挂油瓶,声音拔高八度,裹着刻意加重的“我才不在乎”味道:

“谁!管!你!啊!” 三个字喊得一字一顿!

“你!爱!教!谁!教!谁!” 小手还“啪”一

下拍在摊开的物理书上!那架势,活像只被戳穿小心思后浑身炸毛、虚张声势跳脚的小野猫!

只是…… 那飞快垂下去却藏不住通红的耳廓,和用力压着却几欲上扬的嘴角,无声地泄露了伪装背后那颗咕嘟咕嘟冒起热泡泡的心。

温热的水流冲净了身体,却没能冲散心头那团乱糟糟、堵得慌的情绪。

方默裹着柔软干燥的浴巾,湿漉漉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的声音。

她烦躁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我这是怎么了啊……】

这几天憋闷在心口那股无名火,每次看到那群同学像蝴蝶一样围着阿筝打转,眼睁睁看着“阿筝同学”“阿筝同学”的呼唤此起彼伏,把本该属于她的那份安静并肩都给挤占了!她就莫名其妙地火大!烦躁!想一脚踢开那些习题册!

【简直像个小气鬼!还是特别易燃易爆的那种!】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为情。

她下意识地把脸颊埋进带着清新洗衣液香味的枕巾里蹭了蹭,带着点自我嫌弃的懊恼:

【那么多人争着和我抢阿筝……我就很不爽!非常!超级!不爽!】这种**裸的独占念头,以前从来没有过,陌生得让她有点害怕,又固执地盘踞在心头,像颗发芽的种子,不管不顾地疯长。

不行!

这样太奇怪了!

她猛地坐起来!浴巾滑落到腰际都浑然不觉。

昏黄的床头灯给她白皙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和的暖光,却也清晰地映出她眉心紧蹙的小疙瘩。

心里那团乱麻越搅越烦!这种莫名的焦虑和烦躁就像被关进了密室的蝴蝶,找不到出口只能撞得翅膀生疼。

她需要…… 需要一个明白人听听她这颗乱糟糟的小心脏在闹什么别扭!需要一个洞悉情感的智者帮她解开这莫名缠绕的丝线!

念头一起。

方默几乎没有犹豫,光着脚丫就轻盈地跳下床!浴巾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她抓过一件毛茸茸的宽大家居服外套,一边胡乱往身上套,一边像只嗅到指引灯方向的小兽,迫不及待又带着点忐忑地,“嗒嗒嗒”小跑着就奔向了客厅里那盏温暖明亮的落地灯方向—— 妈妈正捧着一本书安静坐在那儿,身影沉静而可靠。

她需要妈妈。

此刻,无比需要。

客厅落地灯暖黄的光晕下,方妈妈抬眼就瞧见女儿耷拉着脑袋鼓着脸。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精装书,摘下金丝眼镜,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小默默?怎么了?”

目光温和地笼罩着方默:

“这嘴巴撅得…能挂油瓶了。”她轻轻拍了拍身边沙发:

“来…有什么小闷葫芦,和妈妈说说?”语气满是包容的暖意。

方默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双臂紧紧环住膝盖,仿佛要给自己一点支撑的力量。

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纠结:

“妈妈……我最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无意识地绞着家居服的毛绒袖口,语速很慢:“尤其是……和阿筝有关的时候……”

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方默断断续续、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焦灼,把今天教室里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些如同蝴蝶翅膀般在心头扑簌乱撞的烦恼,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讲到那个捏着嗓子学女生叫“高筝同学”的自己,讲到那种看到别人靠近就涌上心口、又酸又涩的怒意,讲到高筝耐心讲题却对自己发脾气时那份说不清的憋闷……

最后,她的声音越发细弱,像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还不只是生气……” 她把头埋得更低,几乎不敢看妈妈的眼睛,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从齿缝里挤出近乎呢喃的自语:

“我总想挨着她……很近很近……”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有时候……心里还会……冒出……想偷偷亲一下她脸蛋……这样的念头……”

终于把这最羞于启齿的部分说出来,方默像是瞬间脱力,肩膀塌了下去,声音带着不知所措的轻颤和巨大的羞愧:

“妈妈……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尾音被一股涌上来的涩意哽住,小小的身体甚至蜷缩着轻轻发抖。

方妈妈静静听着女儿磕磕绊绊的倾诉,目光温和而了然。

待方默话音落下,她才轻轻握住女儿微凉的手。

“宝贝,”声音低缓柔和,“你长大了啊。”

她直视方默困惑不安的眼睛,话语清晰而温暖:

“如果你会为一个人牵动喜乐烦忧,要么是喜欢,要么是厌恶。”

她稍顿,指尖安抚地轻轻摩挲方默的手背:

“妈妈不反对你喜欢谁。但是…” 语气认真而郑重:“不要为了‘恋爱’而靠近一个人。”

“得看清自己的心,别让它伤了人,知道吗?”

最后,她掌心紧了紧那只小手的温度,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现在,专注学业最重要。”

方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柔软的布面褶皱,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妈妈……” 她顿了顿,像是在聚集全身的勇气,才继续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 耳尖迅速漫上一层绯红,“我和阿筝……真的谈恋爱了……”

她眼神带着怯生生的试探与期待,紧紧锁住妈妈温和的目光:

“你……会怪我吗?”

话音未落,她又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飞快地、几乎是冲口而出地小声补充道,那声音里带着再也无法隐藏的、无比清晰的确认:

“因为……我好像……真的……是喜欢上她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消失在空气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方妈妈脸上漾开温柔的笑容,声音沉静和缓:

“傻孩子,妈妈刚才不是说了吗?” 她看着女儿的眼睛:“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我都支持。”

她的神色认真了些:

“只是要记住——别委屈自己,也别委屈了别人。”

顿了顿,看着女儿亮起的眼神,语气带着温和的鼓励与清晰的界限:

“如果你认定这份心意属于高筝,那就去真诚地表达。妈妈支持你。”

随即,她目光柔和但更添分量:

“但要答应妈妈一点——”

她的声音放得更稳更沉:

“如果她接受,自然是好事。”

“如果不接受……” 她微微倾身,直视方默的双眼,话语像投入平静湖底的石头,带着明确的分量沉入心底:

“绝不能强求,绝不能做任何会伤害你们之间情谊的事。”

最后那句询问轻而笃定:

“能做到吗?”

方默眼中骤然亮起光彩!

她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拨云见日的轻松和笃定:

“知道啦!妈妈!我能做到!”

随即,她像只快乐的小鸟,踮起脚尖就飞快地凑近,“吧唧”一声响亮地在妈妈脸颊上印下一个大大的亲亲:

“谢谢妈妈最好啦!”

方默笑着摆摆手,脚步轻快地往卧室方向走:“知道啦!妈妈晚安!”

刚走出两步,又从走廊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探回小脑袋,声音清清脆脆地提醒:

“你也早点睡哦!不许熬夜!”

妈妈含笑看着女儿的背影,轻轻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扶手:“嗯,晚安宝贝。妈看完这章就睡。快去!”

自从上次“吃醋”风波后,高筝确实学会了婉拒同学的频繁请教。方默身边的清净多了起来,只剩下零星一两个同学还会偶尔来问问题。这仿佛给方默注入了一丝勇气,她暗下决心,要付诸行动。

课间,方默独自走进安静的女厕隔间。刚整理好准备推门——

一阵清晰的谈话声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从洗手台方向传了进来。

“……我跟高筝,”一个极其熟悉、此刻却带着方默从未听过的某种冷淡傲然的语调的声音,清晰传来——“……在一块儿了。”

“啊?!真的假的?!”另一个女生惊讶的低呼响起,“不会吧!她…她不是跟方默……”

方默全身瞬间僵硬!搭在门锁上的指尖冰凉。

门外那熟悉的声音不屑地嗤笑一声:

“方默?那个娇滴滴只会围着她转的小公主?” 话语刻薄又冰冷,像淬了冰的针,“高筝能看上她?”

紧接着,那声音带着一种恶劣的炫耀感:

“是她自己非要追着我不放的。”

脚步声伴随着水声的停止,两人似乎离去。

门内死寂。

然后——

“咔哒…” 隔间门把手被一只颤抖的手无意识地拧动着。

方默背靠着冰冷的隔间门板,一点点滑坐下去,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来!

可那巨大的震惊、困惑和撕裂般的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克制!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疯狂涌出,滚落脸颊,砸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外面洗手台残留的水滴还在“滴答…滴答…”地坠落着,如同敲击在她此刻碎裂的心脏上。

回到教室,高筝一眼看见她红肿的眼睛。

“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高筝立刻皱眉问道。

方默扭过脸不理她,把椅子往旁边猛地一拽!

两人原本挨着的座位,中间生生拉开半张桌椅的空隙!

一整天,方默没看高筝一眼,也没应过一句话。

放学铃一响,她抓起书包,径直走出教室,混入放学的人群里。

早上,方默盯着桌上的两份早餐,心头那股闷气又涌上来。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餐盒,把高筝那份重重推回桌子中央:

“饿着吧你!” 声音硬邦邦的:

“妈妈辛苦做的——” 她瞥了眼那份餐食,带着刺:“才不给‘负心汉’吃!”

走进教室,看到高筝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书,手边的桌角空荡荡的,方默心头那点硬邦邦的怒气,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大半。

【真让她饿一上午?】

这个念头一起,刚才那股自以为是的解气劲就变得又酸又涩。

【算了……反正不能真饿着她……】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方默绷着脸走到自己座位,把那个保温效果依旧不错的餐盒,往高筝桌面“哐”地一放!动作带着点负气的力道,却掩盖不了里面的心意。

高筝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抬起头时眼底还带着一丝惯常的沉静,却在对上方默刻意避开的目光和那个餐盒时,倏然亮起清晰的笑意!

“谢谢默默!”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喜,唇角弯起的弧度柔软而真诚,顺手就打开了盖子,里面妈妈做的糖心荷包蛋和温软米粥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

她还以为今天真要被默默“制裁”到底了呢。

然而方默却像没听见一样,身体僵硬地扭向另一边,故意哗啦啦地翻着书包,只丢给高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和写满“别跟我说话”的冷漠背脊。

高筝脸上那点刚刚漾开的笑意微微一凝。

她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早餐,又瞥了眼方默紧绷着的、如同小小防御堡垒的背影,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矛盾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明明还在生气不想理我……为什么又给我早餐?】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

她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正准备拿起的勺子,目光带着真切的困惑,落在方默用力翻弄书包的胳膊和那个……被故意用力推到远离两人之间位置的、孤零零的、属于方默自己的空荡荡背包上。

【而且……】

高筝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餐盒边缘轻点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无比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默默……”

高筝的问话像根针,扎在方默紧绷的神经上。那句悬着的疑问虽无声落下,但沉甸甸的分量却压在空气里。

看着递到眼前的、还冒着缕缕热气的餐盒,方默的指尖在书包带子上无意识地蜷紧。她梗着脖子,极力维持着那层“我没事”的坚硬外壳,声音刻意拔高了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在家吃过了!” 语调短促而生硬,像是在斩断什么牵连。

为了加强这份“笃定”,她还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那个空瘪的书包:

“你看!餐盒都没带出来!饱着呢!”

然而胃袋深处传来的,分明是一阵清晰的、带着点抽痛的空鸣。

那点因为整晚煎熬和一早置气而故意忽略的饥饿感,此刻在食物香气的挑衅下,猛然觉醒!

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口水,和被强压下去的、极其轻微的吞咽声,只有她自己听得真切。

心里那只叫嚣着需要食物的小兽,正狠狠地用爪子抓挠着她的肠壁—— 抗议着这份倔强的谎言和即将来临的漫漫长饥饿。

高筝看着方默刻意避开的视线,看着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以及那个空瘪的书包被拍出的无力声响。

她的目光在方默那明显强撑出轻松、却反而显得僵硬的小脸上盘旋片刻。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追问。

只是无声地将那餐盒轻轻又推回到自己面前。

指尖安静地打开了盖子,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勺晶莹软糯的白粥。

然而,那勺粥却久久没有送入口中,只是悬停在她唇边咫尺之处,氤氲着一点微薄的热气。

空气里,只剩下食物温软的香气,和两人之间因未尽的对话与无言的拆穿而更加凝滞沉重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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