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如同拂过清晨叶片的微风,却又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笃定:
“默默……”
“你没在做梦。”
她的指腹在方默的手背上,安抚般、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传递着那份无可置疑的真实存在感:
“是我啊。”
“……我真的……回来了。”
高筝那带着温热气息、无比清晰的话语落入耳中。
方默整个人像被定住了!
目光牢牢锁在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
真的是阿筝在说话?!
不是梦里的回音?
几乎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求证,她的指尖再次抬起,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在高筝的脸庞上缓缓移动。
眼睑的弧度、脸颊的温热、唇角的柔软……每一寸触感都如此真实、细腻、带着生命的体温。
没有那种虚幻的触不到底的漂浮感。
是真的!
指腹下那清晰无比的暖意,像一个开关——
瞬间点燃了心中压抑已久的火山!
“阿、阿筝……”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冲出来。
下一秒,她身体猛地一弹,几乎是撞着扑进了高筝怀里!
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地收紧!
把脸深深埋在那熟悉又温暖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不是梦……
真的……
是她的阿筝……真的……回来了!
高筝感觉怀里的方默颤抖得厉害,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方默柔软的发顶。
掌心一下一下,缓慢而笃定地抚着那单薄的脊背,感受着怀里这个身体的温度。
然后,她的声音贴着方默的耳廓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后确定无疑的安稳感:
“默默……”
怀里的人微微一颤。
“……我回来了……”
抚背的掌心停驻,转而捧起方默埋在她肩窝的脸庞,指尖温柔地擦去那滚烫的泪痕。
高筝的目光笔直地望进那双浸着水雾、尚存惊惶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在方默心上烙下印记:
“我在。”
“再也不分开了。”
怀抱着她的力气再次坚定地稳固。
高筝温热的唇,先是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带着无限怜惜,轻轻印在方默的额头上。
这个微凉的接触,仿佛只是点燃了更深的渴望,远远不够抚慰这分隔一个月的思念。
于是,她略一偏头,带着同样珍视的力度,唇瓣便滑落下去,印在了那尚带着泪痕余温的柔软脸颊上。
温热的吐息拂过。
还是不够。
那份蚀骨的想念,渴求着更确凿的证明与交融。
她没有犹豫。
轻柔的吻,最终无比自然地、却又带着一丝历经漫长等待后的颤栗,落在了方默柔软微凉的唇上。
这是跋涉了一个时间荒野后,失而复得的接触。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轻触,带着重逢的试探与确认。
气息交融,唇瓣温柔厮磨。
然后,像是久旱逢霖的土壤。
那份被分离压抑了一个月的思念、委屈、坚守、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仿佛都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在彼此紧密相贴的唇齿间,无声地汹涌、流淌、最终汇成一片令人心魂震颤的潮汐。
不再仅仅是春雨般的温柔……
更像是积蓄已久的地下河冲破岩层,温柔而坚定地冲刷涤荡着一切隔阂与不安。
她们相拥着,在唇齿相依的微距空间里,倾听着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呼吸被掠夺又被慷慨地给予……
直到胸腔深处那汹涌的浪潮终于缓缓平复,化作一片沉静而丰盈的满足感。
两人这才微喘着,额头相抵,鼻尖轻触着鼻尖,缓缓分开了唇瓣。
身体依然紧紧相拥。
灼烫的脸颊埋入对方的颈窝。
急促的心跳正透过紧贴的胸腔传达给对方,无声地诉说着相同的悸动与安稳。
房间里只剩下低哑而满足的呼吸交错着,在安静的晨光里,缠绵交织。
房间里刚平复的温存暖意,被一声格外清晰的——
“咕~~”
打破了。
声音来源是方默的肚子。
高筝忍不住“噗嗤”一下低笑出声。
她收紧搂在方默腰间的手,侧过脸,鼻尖蹭了蹭怀里人滚烫的耳朵尖,声音里带着毫无掩饰的柔软笑意:
“唔……宝宝饿啦?”
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僵硬了一下,耳后和脖颈蔓延开一片粉红。
高筝知道她害羞了。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方默的背:
“好啦,起床吧~”
说着,稍微松开怀抱,伸手理了理方默睡得有点翘起来的刘海:
“爸妈早给你做好早餐放桌上了。”
高筝边说边利落地翻身下床:
“我这就去热一下!保证香喷喷!”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冲还窝在被子里的方默眨眨眼,语气轻松地催促:
“你呀……”
“……快点爬起来洗漱!”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打在那张红晕未消、又羞又窘的小脸上。方默赶紧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羞意的眼睛。
盘子里的早餐吃得干干净净。
两人并排坐着,指尖在桌布上悄悄相碰,传递着无声的温暖。
高筝轻轻放下杯子,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目光沉沉地望向身边方默亮亮的眼睛:
“默默……”
她声音放得很轻缓,像在小心拆开一个沉重的包裹:
“……我跟高家那边……彻底断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现在……”
她微微耸了下肩,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显出几分故作镇定的虚影:
“……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啦……”
她抬起眼,眼神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却又努力用开玩笑的语气遮掩那份脆弱:
“求我们家默默……”
“……行行好,收留收留?”
方默在听到“断了”两个字时,心跳就猛地漏了一拍。
再听到那故作轻松、却掩不住飘零感的“小可怜”……
那些压抑的过去、冰冷的画面瞬间刺入脑海!
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细密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不许胡说!”
方默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握紧了高筝放在桌面上的手,两只手一起包裹住,力气大得指节微微发白。
她的眉头蹙紧,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急促和心疼:
“什么叫‘无家可归’?!”
高筝被她骤然加大的力道握得一怔。
方默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清澈的眼眸里映着阳光,也映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属于家的光芒:
“这里!”
她的声音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扎根般的踏实感:
“——就是你的家!”
“……是你一个人的家!”
说完,像是要把那点脆弱彻底驱散,方默猛地站起身!
脸上重新焕发出那种驱散阴霾的生机和明亮。
她用力拉起还坐着的阿筝,笑容灿烂得如同外面刚刚升起的太阳,声音也带着跳跃的喜悦:
“走!”
“……今天我们可得好好庆祝!”
方默的双眼亮得惊人:
“庆祝……我们阿筝的新生!”
“属于你的……”
“……真正的新日子!”
她晃了晃两人紧牵的手,像只迫不及待要出门觅食的快乐小麻雀:
“快点啦!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买新衣服!看场电影!”
“……把所有不开心的……”
“……都换成超级超级甜的!”
“……”高筝被她拉得踉跄一下,听着她一连串的安排,看着那张闪闪发亮的脸……
唇边那个原本勉强的笑,终于被这暖融融的快乐一点点烘开了。
如同冰雪消融。
原来……
属于她的新生……真的,已经来了。
阳光正好。
不算太晚。
午后暖融的阳光懒洋洋地铺在街道上。
方默牵着高筝的手,两人还沉浸在刚刚游戏厅的余韵和火锅的热气里,脸颊微红,带着心满意足的疲惫和笑意,从影院台阶走下。
马路对面,公园葱郁的林木伸展着枝条,像在无声地召唤。
她们嬉笑着,踏上斑马线。
然而——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道刻意隐在人群中、阴鸷的视线,从她们踏出小区门口起,就如附骨之疽般紧紧追随。
就在她们即将走过马路中线的刹那!
刺耳到足以撕裂空气的引擎咆哮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一辆黑色轿车如同挣脱囚笼的失控猛兽,疯狂地碾过醒目的红色信号灯!
带着死亡般的呼啸,以雷霆之势,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笔直、无情地冲撞而来!
目标……赫然是外侧的方默!
时间在那一瞬被无限拉长,恐惧在瞳孔中急遽放大!
“默默!” 高筝的惊喊尖利地刺破一切!
没有思考!甚至没有时间呼吸!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超越一切本能的巨大力量从她身体里爆开!她用尽全身力气、甚至是用生命撕扯的力量——
狠狠地、决绝地——
将身边的方默朝着人行道的方向,猛推了出去!
方默只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袭来,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被甩向安全的彼岸,重重摔在粗糙冰冷的路面上。
而这一切代价——
就是高筝完全暴露在失控车辆的死亡轨迹之下!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
伴随着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尖叫!
高筝的身体如同一片被飓风卷起的枯叶,轻飘飘地、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地被撞得凌空飞起!
在方默魂飞魄散的视野中,划出一道短暂的、触目惊心的弧线……
随即——
“咚!!!”
她的头部,毫无缓冲地、重重砸在坚硬如铁的路面上!
发出如同顽石坠地的闷响!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在彻底的黑暗如潮水般裹挟上来、意识被彻底吞噬的前十分之一秒……
高筝最后感受到的——
是自己身体砸在地面时传来的、遥远而冰冷的钝痛。
最后“看”到的(或许是意识残留)——
是斑马线另一头人行道上,方默摔倒在地抬起头时,那张惊恐扭曲、目眦欲裂、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绝望的脸庞!
……那无声撕扯的、嘶吼到已然破碎变形的哭喊口型……
这个画面,如同最深刻的底片,印刻在她沉入虚无的瞬间。
而心中最后闪过的念头,竟是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平静:
……还好……
……默默……没事了……
意识,彻底沉寂下去。
几缕刺目的鲜红,正缓缓从她散乱的乌发下蜿蜒渗出。
就在这巨大混乱爆发、行人们惊恐尖叫奔逃的当口——
人群外围。
那个一直如影随形的跟踪者,看到这一幕惨状,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他眼底闪过剧烈的惊惧和懊悔,再不敢停留半分。
趁着人潮骚动、视线被惨剧吸引的绝佳空隙,他像一尾受惊的游鱼,迅速且无声地滑进躁动的人群深处,瞬间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亲眼目睹高筝被撞飞、头颅重重砸落在地的瞬间——
她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阿筝——!!!”
一声撕裂喉咙的惨叫从她胸腔炸开!
身体甚至比声音更快!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疯狂地从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爬起,不顾浑身擦伤带来的火辣辣的刺痛,像一枚失控的子弹冲向马路中央那个静止蜷缩的躯体!
“阿筝……阿筝!” 她扑跪在高筝身边,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双手剧烈颤抖着,悬在咫尺,竟无论如何也不敢碰触那沾染着血污和灰尘的身体!
那张刚才还笑容温暖的脸此刻苍白的像一张纸,双目紧闭,只有额角鲜红刺目的血迹蜿蜒而下,如同最残酷的笔触,宣告着生机正飞速流逝!
“阿筝……”方默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像砂纸磨过喉管,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你看看我……看看默默啊……求求你看看我……”
旁边反应过来的人群中,有人急促地喊着:
“天啊!快打120!”
“打120!”
这喊声像一根救命稻草,惊醒了方默一部分被恐惧冻结的灵魂。
“对……打、打电话……”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泪水糊满了视线也顾不上擦,双手仍抖得如同狂风中的秋叶:
“救人啊!快救人!”
围观路人早已颤抖着掏出了手机,迅速拨出了那个生死攸关的号码。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被拖进粘稠的沥青里。
每一秒,都漫长到令人窒息!
方默只能死死握住高筝冰冷的手指,仿佛要把自己微弱的生命力渡过去。
“坚持住……阿筝……坚持住……”
“……别丢下我……”
“……求你……”
终于——
刺耳的、象征着希望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凌厉地划破了城市沉闷的空气!
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如同劈开惊涛的利剑,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红蓝光芒,呼啸着冲开拥堵的车流,甚至顾不上信号灯,一个利落的急刹,精准地停在了事故核心!
车门“唰啦”一声被猛地拉开!
身着墨绿色急救服、表情严峻的专业人员如同战场士兵般跳下车。
“让开!请让开!”
声音沉着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方默如同溺水者见到浮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好心人从高筝身边拉开。
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动作迅疾如电地进行初步检查、固定颈椎、小心抬上担架、快速输送氧气……一系列操作快得让她眼花缭乱,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精密与高效!
“她……她怎么样了?” 方默抓住其中一个医护人员的袖子,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医护人员没有停顿,只是快速而凝重地回了一句:
“情况危急!马上送医抢救!”
高筝那了无生气的身体被迅速而平稳地推上了救护车。
车门在她眼前无情地关上!
隔绝了里面那个她视作生命的人!
红色的抢救灯在车顶刺眼地旋转!
“我跟她一起!我是她家属!”方默嘶喊着。
“上来一个!”车门拉开一道缝隙。
方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
救护车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带着死神的催促,再次风驰电掣地闯过车流!
朝着最近的一医院——
朝着那扇决定着生与死的抢救室大门——
疾驰!
车轮碾过路面,留下的不是痕迹,是方默被恐惧和祈祷彻底撕裂的心
冰冷走廊,头顶“抢救中”的指示灯亮着刺目的红光,像一颗悬在心脏上的定时炸弹,每一次闪烁都切割着方默的神经。
她无力地蜷缩在墙角的地面上,双臂环抱着颤抖的双膝。
视线死死锁住那扇沉重、紧闭、隔绝生死的门。
恐惧如同最黏稠的墨汁,从每一个毛孔浸入骨髓,冻得她牙关都在细微地磕碰。
双手垂落在身侧的地砖上。
右手掌缘,一大片粗糙的擦伤狰狞地暴露着——是刚才不顾一切扑倒时蹭掉的皮肉。
小股温热的血液正沿着苍白的手腕内侧,无声地往下蜿蜒,在她身下冰凉的地砖上泅开一小片暗红。
可她浑然不觉。
那点皮肉的痛感,早已被灵魂深处巨大的恐慌和冰冷彻底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她猛地一震!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丝稻草!
手机!
要给妈妈打电话!
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薄薄的机身,屏幕上瞬间沾满了模糊的泪痕与一点猩红的指印。
连拨三次,才终于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接通瞬间,母亲那边传来熟悉的、带着点起床气的轻柔:
“喂,默默?……这么早怎么了?”
“妈……” 方默刚挤出一个字,那压抑到极限的绝望和恐惧就带着哽咽汹涌冲出,声音瞬间破碎变形:
“妈妈!阿筝……阿筝……她出车祸了!!”
电话那头的气息似乎瞬间凝固!
“……什、什么?!” 方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可置信的震响: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
“……就是刚才……” 方默泣不成声,断断续续:
“早上……早上阿筝回来了……我……我带她出去玩……”
“……在……在马路上……一辆车……一辆失控的车!……”
她喉咙彻底梗塞,巨大的负疚感像巨石压垮她:
“………………呜……妈……都怪我…………”
她用力抽噎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泪水:
“………………都怪我…………如果……如果我……没带她出去……”
“……就……就不会……”
电话那头,方母在最初的巨大震惊后,声音反而迅速沉淀下来,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着力道:
“默默!默默!听我说!”
她强行压下自己的恐惧,声音是母性的堡垒,强硬地破开女儿的混乱:
“先别哭!也别乱想!”
“小筝不会有事的!”
“她那么坚强!她一定能挺过来!”
“你听着,默默!妈妈马上就安排!”
她的声音果断又迅速:
“我这就给你秦姨打电话!她是医生!她能最快过去帮你!”
“默默你别怕!有秦姨在!”
“妈妈和爸爸会以最快的速度订票,马上赶回你身边!”
方母的声音稳稳地、一字一句地穿过方默的哭声,如同定海神针:
“……所以……默默,别怕。”
“记住妈妈的话……”
“……爸爸……妈妈……马上就到!我们都在!一定会陪着你和小筝!”
这最后一句承诺,如同黑暗深渊里落下的一根坚韧绳索。
方默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眼泪依旧汹涌,却仿佛第一次砸在地面,有了清晰的声响。
妈妈和爸爸……
在赶来的路上了……
当秦姨几乎是跑着穿过医院漫长而压抑的走廊,一眼看到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时——
她整个人瞬间窒息了一瞬!
只见门旁的墙角阴影里,方默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抽走了所有骨骼支撑,几乎要陷进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里。
她的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着,散乱的头发粘在满是泪痕的颊边。
那个脆弱无助的身影,在惨白的顶光和红色的警示灯双重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孤立,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揪得人心脏生疼。
“默默!” 秦姨的心猛地被攥紧,喉咙发紧地唤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她没有丝毫停顿,矮下身,伸出双臂,将那冰凉颤抖的小身体整个儿搂进自己怀里!
温暖坚实的怀抱瞬间包裹了方默。
秦姨的下巴轻轻压着方默的头顶,手指一遍遍、用力地抚摸着那冰凉的脊背,声音如同磐石般穿透方默混乱的恐惧:
“默默!默默!别怕!别怕!秦姨来了!秦姨在这儿!”
她将怀里的人更紧地贴向自己,话语带着医
生的笃定和长辈的强大力量:
“放心!有秦姨在!
“……小筝那孩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熟悉的怀抱和声音,仿佛终于凿开了一点方默冰封的恐慌。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最原始的安全港湾,积压的痛苦和灭顶的自责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秦——秦姨!!”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又一次汹涌地奔流而下,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摧毁灵魂的痛悔:
“呜……呜呜……都、都是我的错啊!!!”
她攥紧了秦姨胸前的衣料,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是我……是我非要带她出去的……”
“…………那辆车……那辆车是冲着、冲着我来的!!!”
巨大的哽咽彻底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几乎是
用尽了肺里的空气,才绝望地喊出:
“……是她……是为了推开我……为了救我才……”
“……才……”
就在这时,秦姨环抱着方默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湿滑粘腻——
她瞳孔骤然一缩!
低头看去——
方默垂落的右手小臂上侧,一大片模糊的血肉刺目地袒露着! 新鲜的血液正从剥脱的皮肉边缘,源源不断地渗出、汇聚、然后沿着她无力的指尖,一滴、一滴砸在灰白的地砖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却足以令人心惊的滴答声!
“老天!” 秦姨心头一跳!
“默默!你的手!” 她稳住心神,一手仍紧搂着方默,另一手轻轻却有力地托起那只受伤的手臂,语气瞬间切换成医者的严肃与急切:
“伤得很深!血一直在流!”
“听秦姨说,我们得先去处理伤口,包扎一下,好不好?”
她用眼神快速在方默身上扫过:
“除了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疼?摔到哪里没有?告诉秦姨!”
方默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手臂的痛楚。
她只是更加剧烈地摇头,整个人抗拒地往抢救室门口方向缩去,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
“没有……没有了……秦姨……”
“……我哪儿也不去……” 她执拗地看向那扇冰冷的门,声音破碎而坚定:
“……我就在这里……”
“……我要等阿筝出来……”
看着她眼中那几乎凝固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想的固执光芒,秦姨知道,此刻任何劝离都是徒劳,只会加剧她的恐慌和抵抗。
目光扫过那仍在流血、急需处理的伤口……
秦姨果断做出了判断。
她迅速掏出手机,冷静且精准地拨通了院内值班室的号码,用简洁清晰的医生术语快速描述了方默的位置、伤势特征和所需的敷料类型:
“……对,送到急救中心2号抢救室门外,无菌换药包,大号敷料,加压绷带,患者方默。”
“立刻送过来!”
挂断电话,秦姨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怀里无声哭泣的女孩身上。
她小心地托着方默受伤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
“默默乖,咱们不走。”
“秦姨叫护士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
“……秦姨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亲自帮你把手包好……”
她温柔地用手帕擦拭方默脸上的泪水和血污:
“……然后,我们一起等……”
“……等着我们的阿筝……
……平安出来。”
她的话语轻缓而坚定,在这冰冷绝望的走廊里,为她撑起了一方小小的、可以暂时倚靠的避风港。护士的脚步声正在走廊尽头由远及近……
方家父母几乎是跑着冲进抢救室外那条刺眼又冰冷的走廊尽头。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心脏——
秦姨正单膝半跪在墙角。
她眉头微蹙,脸上带着全神贯注的沉静,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浸透清液的纱布,正在处理方默手臂上那片狰狞的伤口。
旁边一位年轻护士默契地递送着无菌敷料和绷带,动作利落。
灯光下,那片被剥离皮肉的创面异常清晰,边缘翻卷泛白,深处是刺目的猩红。
药水擦拭上去时,虽然秦姨动作极尽轻柔,但方默的身体还是本能地、细微地瑟缩了一下。她紧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得透明,却倔强地硬是一声没吭,只是那双紧紧盯着“抢救中”指示灯的眼睛,空洞得让人心碎。
站在几步开外的方妈妈——
当她视线触及女儿手臂上那片刺目的血色和皮肉模糊时,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剧烈的酸涩直冲喉头!
她下意识地死死用手捂住了嘴巴,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凸起,瘦弱的肩膀压抑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细碎到几不可闻的、被强行堵住的呜咽碎片,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摇摇欲坠的瞬间——
一只沉稳、宽厚、带着同样压抑却异常坚定的力量的手,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是方爸爸。
他的脸上同样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翳,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疲惫和担忧。
但他搭在妻子肩上的手掌沉稳有力,带着某种定力。
他略微倾身靠近,嘴唇几乎贴在妻子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沉静与支撑力:
“老婆……”(这一声低唤带着极强的安抚力量)
“看着孩子,看着……”
“……我们心里揪着,更不能垮。”
方爸爸的目光越过妻子的肩膀,投向墙角那个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女儿,声音虽轻,却像钉子般沉沉敲在方妈妈同样紧绷的心弦上:
“默默现在……”
“……需要的不是眼泪。”
“她需要……”
“……我们稳稳地站在这里。”
他的手掌在妻子肩上微微加重了力道,似乎要将那份如同磐石般的支撑感,通过体温真切地传递过去。
“……我们是……”
“……她最后的……”
“……也是最大的那堵墙。”
方爸爸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流淌出来:
“……墙不能塌。”
“……我们在这儿……”(眼神看向秦姨和女儿)
“……她才能喘口气……
…………才能有力量……
………………等小筝出来。”
这句话像一缕清风,暂时拂开了方妈妈心头的窒息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对抗着汹涌翻腾的情绪,用力地眨了眨发烫酸胀的眼睛。
紧捂在嘴上的手,终于缓缓地、颤抖着放了下来。
指尖还残留着泪水的凉意和用力过度后的麻木感。
她再抬起头时——
尽管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但那份几乎要将人撕裂的恐惧和无助,被强压了下去。
她反手用力抓住了方爸爸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十指死死交扣着。
掌心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也传递着那份沉重却又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然后——
她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蜷在墙角的、需要她此刻以“墙”的姿态存在的女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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