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瓢泼大雪,诛仙台上锁着个人,衣袍染血,身材瘦弱,穿的单薄。寒雪落于他身,不久,似成一雪人,经久不化。
来往倒是有一两个仙人朝他望去,多是面目鄙夷之色,眼神不善。
“下界的凡人果真是下贱,看那谁,自甘堕落,杀害仙君无果,反倒跑去那星宿宫,欲求庇护。星宿宫又不是收留所,什么人都收。”那仙人声音清亮,应无葬虽然早已听不见,但总归是感觉到的,抬眸望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不知在想写什么。
仙人见他没反应,走上前了些,又道:“我要是你啊,便自裁于此,何必等那终审之日,难不成,还能脱罪?”
应无葬不语,似是不欲与此人过多纠缠,浪费口舌。
那仙人皱眉,很是不悦,面目都狰狞了些,将手伸向应无葬。
‘啪’的一声,巴掌落下,应无葬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红痕,脸都侧过些,他抿了抿唇,闭眼。
仙人握住他的下颚,抬头那瞬,眼神不禁闪过几分惊艳,不过他很快便平复下来:“倒是生了一双好相貌,难怪桑和仙君能对你青睐有加,合着不过是看上了你的皮囊罢了。”
顿了顿,那仙人又到:“倒也是可惜,这番皮囊长在了你脸上,真是浪费。”
应无葬死死地盯着他,身上散发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敢瞪本君,好啊,今日本君便让你尝尝,什么叫做……”
“生不如死。”他几近咬牙切齿,眼露凶光,下一瞬,右手间一条鞭子便向应无葬甩了过来。
一直站在他身旁未曾出声的那位仙人伸手抓住那鞭子,薄唇轻启:“井越上仙,我看还是够了吧,终审之日到底未到,万一此人真出了什么好歹,你也难以脱身,不是吗?”
井越不屑一顾,冷笑一声:“怎么,知折上仙可是心疼了?难不成是被此人的容貌所骗,心软了?可别忘了,此人所在的立场,与你,不共戴天。”
“还有,我井越从不怕事,今日便是他死在这里,我也有的交代,不过一介阶下囚,仙庭难不成会为了他,与我翻脸不成。”
眼见劝阻不成,知折不禁叹声:“那也别在此刻。”
他沉下眼眸,声音不禁虚幻起来:“算我求你。”
井越听见那声“求你”不禁愣住,蹙眉道:“他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如此?”
知折不语,抿了抿唇,轻声道:“他今日若是死了,不仅是你,便是连我,也脱不开责任。”
知折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余光暼了应无葬一眼,暗道:“此仇不共戴天,今后,你我两清。”
井越依然执着,但也没多问,收起鞭子,恶狠狠对应无葬道:“这次算你走运,不过下次见面,你怕已不存世间,本君还是得奉劝你一句。”
“离桑和仙君远一点,你只会给他带来不幸。终审那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也应当掂量清楚,你可明白?”
天上仙人自持高贵,遮住了那最后一丝阳光,割下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井越说这话时,特意传了心音,便是为了让应无葬听清。
应无葬身子颤了颤,或许是听着那“不幸”二字,亦或是仙人斩断了他最后的退路。在“桑和”这个名字出来时,他便睁开了双眼,不过他没看井越,望向知折,眼神好像在说:“是他让你们这么说的吗?”
知折并不看他,井越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点点头,转身间:“应无葬……是这个名字吧,放心,你死后,本君会记住你,呵……”
他略带讽刺,也没在多说:“知折上仙,你我该回去汇报了。”
似是故意让某人能够听得够清楚,他并未关闭心音。说罢,应无葬的世界再次归于沉寂。
雪,似是下了许久,在诛仙台的这几日,应无葬对时间并没有概念,只觉每一瞬都好比一个世纪,痛感被放大,除此之外,他感受不到一切。
他睁开双眸,不远处似是闪过一点星光,坠落。
“应无葬是吧?”
说话之人倒是十分友善,苍老的声音传来,又略带几分威严。
应无葬抬头,他认得此人——仙庭四方仙帝之一。
“不必紧张,死或也不算一件大事。”苍老,飘渺,温和,循循善诱。
他看向应无葬,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当然,若是你不想死,老朽也未尝不可保你一命。”
“毕竟,年轻人嘛,年少轻狂也是一件好事,生或死,看你年轻人怎么想。”
应无葬在沐阳说话的那刻便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听觉回来了,他不禁多看了这位仙帝一眼。
“年轻人,我问你,你为何要杀朔书仙君?”
果然。应无葬暗道。
“你倒也不必对我有所敌意,异世之人。”
应无葬面露震惊,曾经他同桑和一番去拜见仙尊都未被发现的秘密,怎的到了沐阳这儿,便被一语戳穿。
“老朽并非终审执法官,本无资格问你这些,不过是因为好奇心罢了。老朽若是欲要害你,你此时,怕已是魂飞魄散。”
应无葬哑着嗓子开口:“前辈问我为何要杀朔书?”
他自嘲一笑:“不过是遵从指令罢了,我倘若抗旨,今日前辈怕是见不着我。”
何止是见不着?他们不仅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便是连魂魄,也要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届时,他连轮回都入不了,左右都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倘若死在诛仙台,若是那人心中还有一丝往日情分,让他入了轮回,来世再不相见也好。
他苦笑,似是自嘲:“左右都不过是死,我也无能为力,陷入我这般境地,怎样想来都不重要了吧。”
弃子便要有弃子的觉悟。
他早就知晓,但真到了这一日,对这个满目疮痍,对他恶意满满的世界,他竟还有一两分不舍。那些未曾做完的事,今日之后,便会随风而散,埋没在大雪之下。
“哦?这么说,你是不想死咯。”
沐阳走进了些,看着他一脸面如死灰的神情,叹声道:“年轻人,凡事不要看的那么悲观,万事万物,都有解决之法,回旋的余地。”
“你可听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
若不是面前的这位身份是仙帝,应无葬还以为遇到了宣扬‘顺应自然’的道士。
“不要一脸不信的神情嘛,虽说生死自有天命,但汝本就是超脱天命之人,亦然能打破生死之命。”
应无葬抬头,秉着尊重的原则,听他说下去。
谁知沐阳再无后话,沐阳摸着胡子,似是在沉思什么:“稍等,容老朽想想。”
应无葬顶着头上一排黑线,并不期待这位老人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毕竟今日,他逃不过一死。
“不如……老朽带你叛逃吧。”
沐阳十分平静的说出了‘叛逃’二字,应无葬愣住,看向这位和蔼的老人,眼神仿佛在说:“仙帝,您是认真的吗?”
“除了逃,老朽也想不到它法。”
应无葬无意牵连他人,哑声道:“前辈还是尽快离开吧……这……或许便是我的命。”
贱命一条,应无葬这样想着。从他生命开始的那一刻,幸运好像就从未将于他身,或许有那么一刻,但也仅仅只是那一刻罢了。
何况,那人从一开始或许便只是带着玩弄的心态,对他并非他心所想,甚至……耻于与他相识。
“也罢……也罢……或许真是命吧……”沐阳仙帝望着天,雪已经停了,天依旧灰蒙蒙的,似是呼应了一开始便已注定的结局。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沐阳仙帝,你走得倒是快,让我等好赶。”
来人正是此次终审的执法官——仙君无泱。
“…………”沐阳不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无泱随后看向了应无葬,正声道:“罪仙应无葬,你可之罪?”
无泱并不知应无葬已然恢复听觉,自顾自打开心音。
“知罪。”
无泱愣了愣,显然是未曾想到此人就这么轻易认罪,甚至连最经典的环节都没有。
他又连说了几条罪名,应无葬也是供认不讳。
真是奇了,从来未曾见过这么好办的终审,中间环节都省去不少。无泱心道。心情好了,对身旁沐阳仙帝不停传眼神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罪仙应无葬,欲杀害仙君朔书,扰我九重天秩序,今剥离仙骨,灭其肉身,打……”
他话音未落,便觉一道恐怖的威压袭来,他微微侧身,余光撇到身后那位身着井天色广袖长袍的仙君。只见对方面露警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匆匆改口道:“打下仙界九重天。
这话纯属废话,人都死了,自然要打下仙界九重天。原本他要说的是,打碎三魂六魄,不入轮回。但奈何身后的威胁,不得已改口。
应无葬似有所感,抬头看向那人。只见那人别回头,不愿看他。
桑和……
他哑声喊到,很快便被风给吹散,也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
桑和内心挣扎痛苦,但他却又无能为力。他不可不为身后着想,纵使面前的是他的挚爱。
别见了……
桑和猛地回头,只见应无葬被几人托着,剑刃刺入心尖,一道光丝从体内抽出——是仙骨!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口,肉身被打碎,风不过轻轻一吹,魂魄便散了无数,落下九重天。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吗……应无葬想。
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还未来得及惊呼,那人便以随着应无葬的衣角,一同堕下了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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