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凤渊的话语落在耳畔,胡清雪的心湖却未起半分涟漪,仿佛早已在岁月的尘埃中预演过无数次。

关于他的记忆,恰似一幅被雨水浸泡过的旧画卷,色彩褪尽,轮廓模糊,清晰的片段寥寥无几,宛如冬夜里寒星般稀疏。唯有婚姻树下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他身着一袭耀目金袍,那金色太过刺眼,几乎灼伤了她的眼;而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比万载玄冰更为刺骨,一字一句,精准地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击得粉碎。那决绝的姿态,那冷漠的眼神,至今想来,颈后仍似有寒风呼啸而过,带着蚀骨的凉意。

再往后,记忆的碎片便染上了血色。被敌人掳走时的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她毅然决然横剑抹向脖颈的决绝——那是她能为那段荒唐的孽缘,所做的最后了断,亦是唯一的解脱。

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于胡清雪而言,每一片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绝望。前世的自己,活得何其卑微,何其憋屈?她的真心,从未被他正眼瞧过,更遑论信任。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明明是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却偏偏要疑心她对他的情意,仿佛那是世间最廉价、最不可信的东西。

胡清雪忍不住在心底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幸好死了,若不然,她真要狠狠扇前世的自己两个耳光!那样的日子,那般的磋磨,谁爱蹚谁去蹚,她胡清雪,是断断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也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凤渊一直静立在一旁,直到此刻,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她的发丝,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他带着十二分的试探,轻轻捻起那一缕青丝,在指间无声地把玩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所以,你想起了多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盼,“实话告诉我,别有所隐瞒。”

胡清雪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嫌恶地挥开他的手,迅速别过脸去,不愿与他有半分眼神的对视。

“我只记得自己死了,而且,你待我并不好。”她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可想的?幸好我死了,不然,此刻怕不是要冲上去掐死你才解气。”

让胡清雪意外的是,凤渊竟没有丝毫辩驳,坦然承认了:“是,我承认,从前……是我对你不好。”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所以,我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眼瞎的报应。”

他这般直白的忏悔,没有丝毫掩饰,反倒让胡清雪心头猛地一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酸涩、讶异,还有一丝微末的……荒谬。

若是他强硬地要将她留下,以权势或以恩情相逼,她或许只会更加抗拒,心中的壁垒会筑得更高。偏偏他选择了坦白,选择了示弱,这份突如其来的坦诚,竟让她心中那坚如磐石的决心,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动摇。

凤渊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容落在胡清雪眼中,竟有几分凄凉:“纵然我已记不清你如今的模样,”他伸出手,像是想触摸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垂下,“但我知道,你始终是你。与我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并无二致。你依旧那般勇敢,那般善良,尤其是……你打我的时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怅然与怀念,“我知道,你对我始终存着戒心。这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吧,前世,是我对你百般警惕,处处设防,如今,却反过来了。”

胡清雪一时语塞,心中情绪翻涌,纷乱如麻,难以捉摸。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即便是前世那段未能善终的缘分,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她对凤渊,也早已没有了半分爱意。那份情感,连同前世的生命,一同被埋葬了。

同样是未尽的缘分,面对敖漪时,她却总是那般轻易地乱了方寸。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不言不语,便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温暖。这份区别,判若云泥,泾渭分明。而在凤渊这里,她感受不到丝毫的安心,只有挥之不去的警惕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真是可惜了,”胡清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定了定神,语气平静地开口,“不过,我对你的记忆,当真就只有这么多了。这一世,我心中只钟意敖漪一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即便是他……要成婚了,我也断不会再接受旁人。或许,这便是我前世欠他的吧,今生,注定要为他牵肠挂肚一场。”

话虽如此,心里本是一片强行维持的平静,可当“敖漪要结婚”这几个字清晰地从自己口中说出时,那平静的表象瞬间崩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与酸涩,仿佛被人掏空了一块,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成吗?”

凤渊见她落泪,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手足无措的慌乱,平日里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他伸出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却又怕触碰到她惹她不快,几番犹豫,最后像是彻底败下阵来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将那张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烫金喜帖,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我带你去,行了吧!”

胡清雪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张喜帖,怔怔地出了神。那鲜红的底色,烫金的囍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拿起喜帖,指尖仿佛带着无上的虔诚,一遍又一遍地拂过“敖漪”那两个熟悉的名字,仿佛要将那名字摩挲进自己的骨血里,刻进灵魂深处。

敖漪……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歇息,有没有……偶尔也会想起她?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她暗下决心,敖漪大婚那日,她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她要亲眼看到他,看清他眼中的神情,是幸福,是喜悦,还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不舍。只有那样,她才能真正放下心来,才能彻底斩断这无望的念想。

“你若是心里不开心,我可以带你出去散散心。”

突然,凤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小心翼翼的讨好。

胡清雪微怔,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向他。向来将她看得极紧,恨不得将她囚禁在身边,从不肯轻易放她踏出半步的凤渊,竟然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就如此轻易地改变了态度?

望着凤渊脸上那抹显而易见的无奈与纵容,胡清雪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滋味。

然而,敖梅的话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只有强者,才能配得上敖漪。”

是啊,她如今这般模样,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奢望站在那样耀眼的敖漪身边?胡清雪沉吟片刻,一个念头在心中渐渐清晰起来。或许,她可以向凤渊学习蛊术?敖漪曾说过,他擅长正面交锋,若是她能将这诡异莫测的蛊术学好,将来岂不是能成为他最得力的臂助,在暗中为他保驾护航,替他分担一些风雨?哪怕……他已不再需要她。

“你……为何突然对我这般好?”胡清雪抬眸,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与警惕,试探着问道。她不相信,一个人的性情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凤渊迎上她的目光,尽管他看不见,却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的不安。他只是苦笑一声,眼底深处藏着万千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轻描淡写:“谁知道呢。”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与祈求,“我只知道,若再对你不好,你怕是又要想着离开了。敖漪要成婚了,我……也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一个弥补,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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