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茗认床,又不敢动弹,背对着扶琬躺在外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扶琬贼贼一笑:“嘿嘿,睡不着?咱们聊聊天呗。”
苌茗知道装不下去,索性转身,面对扶琬。不得不说,扶琬卸了浓妆,看上去年轻了百岁。
“公主,我直来直去的,你别生气。我觉得啊,你不化妆也很美呢。”
扶琬微微一愣:“可是,我喜欢戴珠宝、着华服,有种被珍视的感觉。大家都说父皇、母后最疼我,可是,他们一起陪伴我的时间,自我懂事起便少得可怜。他们看似相敬如宾,却总有种疏离感。二人皆不会为彼此生气动怒,他们骗得了外人,可骗不了我,我知道,他们没什么感情,只余利益。所以,我大概率也无权决定自己的夫婿。”
苌茗忽然心疼起扶琬,三界眼中,扶琬是天帝、天后最宠爱的小公主,刁蛮任性、不可一世,如她在南极一般。可是,光鲜背后,扶琬很清楚地知晓肩负的责任、义务、代价。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扶琬狡黠一笑,“你也有喜欢的人吧?蟠桃会上的谣言,有几分真切?”
苌茗小脸一红:“公主莫要调侃我了,师徒之间,绝无可能,再者,他们都有婚约了。”
“可是,情爱之事,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师父看你的眼神,绝非当你是徒弟。或许,你可以试探试探?”
扶琬一席话,让苌茗重燃希望,心生雀跃。
“那公主呢?可是喜欢火神桓炎?”
“此事我也没藏着掖着,可是,火神对我明显无意,父皇、母后又极其尊敬他。且让我放纵些时日吧,待出嫁后,再也见不到心爱之人了。”扶琬哀叹的模样,和白日里的没心没肺,简直判若两人。
苌茗一把抱住扶琬,二人簇拥着互相取暖,一句话不说,胜似万语千言。
“苌茗,你师父那种人,就得把话说开。你若不甘心,何不试一试?至少没有遗憾。好比我追着桓炎跑,即便失败了也不打紧,努力过了。”半晌,扶琬喃喃说完,闭上眼睛。
苌茗笑着替扶琬掖好被角,转过身,沉沉睡去。
等翌日醒来,苌茗嗅到浓烈的中草药气味,身侧却空无一人。
“你醒了?公主大清早便命人去火神殿要了你的药方,命我煎给你喝。”昨日替苌茗梳妆的侍女,捧起药碗,递送至苌茗唇边。
苌茗皱眉:“我等会儿再喝吧,公主呢?”
“陪天后用早膳去了,见你睡得熟,便没吵醒你。”侍女笑道,“殿下猜到你不愿喝药,让我跟你说,只有尽快好了,才能回到他的身边。”
苌茗小脸一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等苌茗用完早膳,扶琬方顶着一头珠花回来,进门便褪去沉重的外套,换上常服。
“五哥要来做客,真真是稀客啊!快,替苌茗梳妆一下。”扶琬嫌弃地瞄了眼素颜又身着便服的苌茗。
苌茗呆愣当场,五哥,毕沭么?他来做什么?
扶琬先去前厅,不一会儿,苌茗又被折磨得戴满珠花,披上厚重的华服。今日的华服,像极了苌茗在凡间看到的宫装,美则美矣,连大步走路都困难。
“我扶着您吧。”侍女倒有眼力见儿,伸出手臂,让苌茗虚扶着。
苌茗几乎贴着墙,小碎步来到前面。毕沭转过头,四目相对,皆看到彼此眼底的诧异。
毕沭第一次见浓妆艳抹也相宜的苌茗,苌茗也是第一次见身着礼服的毕沭。所谓“人靠衣装”,人换了精致的服饰,整个人也显得神清气爽。
“听闻你新结识了一位朋友,就是她吧?”毕沭很快回过神,银质面具转向身侧的扶琬询问。
扶琬点头:“是了,五哥,她长得美吧?”
毕沭的脸被面具遮挡,看不到表情,只看到他不断点头:“是啊,很美,不过你把人家打扮得和你一样,问过人家意见吗?”
扶琬微愣,苌茗看得出,扶琬和毕沭往日走得不算近,彼此之间远不如扶琬和荀赞亲昵。
“客随主便,公主有心待我,求之不得。”苌茗主动回答。
毕沭端起茶盏:“今日突然叨扰,我以茶代酒,敬二位公主一杯。”
等毕沭走,苌茗都不知道他来干嘛的。
扶琬却若有所思看着苌茗:“你这丫头,住我这公主殿,惹得我生意兴隆啊!”
“五殿下来,跟我无关吧。”苌茗不想让扶琬知道她和毕沭的私下联系,伪装起来。
扶琬却收起嬉笑,一反常态对苌茗道:“其实,五哥蛮好的,胜在与世无争。虽然以后不会有什么大发展,但也不会涉及内部斗争,等他年岁大了,获得一处封地,你们就住在山上,蛮好。”
苌茗瞪大眼睛看着扶琬:“公主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因为你有公主的尊荣,南极也有一定的自主权,你是这三界,最可以自己择婿的人,一定要把握好良机,对自己好一点儿。”
苌茗为扶琬的贴心动容:“公主,你也会幸福的。”
等苌茗痊愈离开天庭这日,掖尘大清早便来到公主殿前厅等候。苌茗东西本不多,无奈扶琬塞了一包又一包,直到苌茗两只手拎不动了,方作罢。
等掖尘看到脖颈处挂着、两只手拎着、腰间还系着包裹的苌茗,惊得差点儿被热茶呛死。
“你这……不太好吧?”掖尘看向扶琬,谁知后者一脸无所谓,还帮苌茗说话。
“都是我让苌茗带走的,无碍。就是有些累赘,听说瘟神殿又偏又小的,是不是有些占地儿?”
掖尘无奈:“那倒没有,只是我也许久不回瘟神殿了。如今看来,需得走一趟了。这段时日,多谢七公主收留劣徒了。”
等抵达瘟神殿的时候,苌茗险些以为自己瞎了。别的宫殿哪怕非金碧辉煌,也是器宇不凡、各有特点。
而眼下,青石板路在脚下碎得不成模样,每走一步都要当心被松动的石片崴了脚。路尽头的瘟神殿没有大铁门,只余两尊半塌的石瘟神像,左首那尊的头颅早在不知多少年前滚落,胸腔被荒草掏成了空洞,风穿过去时,倒像有气无力的咳嗽。
朱红的殿门早烂成了朽木,斜斜地支在门框上,漆面层层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纹理,凑近了能闻见一股霉味混着尘土的腥气。跨进殿内的瞬间,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抬头才见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天光从洞里漏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歪斜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的尘埃,倒像是这殿里仅存的活物。
神坛在殿中央孤零零地立着,汉白玉的台面裂了道深沟,沟里嵌着枯草和鸟粪。坛上的瘟神主像早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底座印,印子周围散落着几块破碎的陶片,或许是当年神像的残肢。神坛两侧的配祀小像也没好到哪里去,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眼睛,被蛛网裹得严严实实,蛛网上挂着的灰尘厚得能捏成团,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掉。
“神仙的宫殿,除皇族一脉天生贵胄,其余都是凡间百姓香火积攒功德所建。百姓对瘟神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供奉香火。天庭的宫殿还算好的,民间的更破败不堪。”掖尘语气极淡,好像未在说自己的事。
苌茗可算知道,为什么掖尘有职位,却从不回自己宫殿,宁可在人间打任务、住客栈了。
“不行,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来收拾一下!”苌茗卷起袖子,不顾掖尘反对,直奔最里面。
瘟神殿面积倒是不小,只功德不够,无法修葺。可是,苌茗绝艺收拾干净。掖尘见苌茗忙得不亦乐乎,只得打水、拧干抹布,一直打下手。
不多时,苌茗漂亮的纱裙蒙上一层薄灰,裙摆下乌黑一片,小脸上也沾了不少污渍。
“本想今日启程的,看来,得明天走了。”掖尘不忍打断苌茗的执拗,跟着干起了扫地的活儿。
二人忙活了一整天,瘟神殿虽简陋尤在,好歹干净整洁了,乍一看,能分辨出门窗、桌椅了。
“苌茗,快来洗洗。”掖尘打了盆热水,又准备了干净毛巾,捧到坐在卧室的苌茗跟前。
苌茗二话不说,脱了鞋袜将双脚放入。掖尘愣了一下,弯下腰,替苌茗擦拭脚面。其实,这是他打来给苌茗洗脸的水。
苌茗受宠若惊就要起来:“师傅,你别……”
“坐下!”掖尘直接将苌茗按下坐在床上,“你都帮我打扫一天了,我帮你洗个脚算什么?”
等掖尘温柔替苌茗洗完脚,抬眸,看到苌茗脸颊仍沾染着一大块污渍,伸出手,触碰苌茗。苌茗吓得屏住呼吸,眼瞅着掖尘越逼越近。
等掖尘的手触碰上苌茗的脸颊,抹去污渍,苌茗已闭上眼睛。意识到苌茗想什么的掖尘,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早点休息。”
苌茗睁眼,只看到掖尘快步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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