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承蒙厚爱

陆江离伸展开双臂,迈大步走,几乎是要开门的一刻,两枝茱萸从门侧的石墙上落了下来,一颗火红的果子砸在她头上。

陆江离抚着发髻,以为是孩童刻意捉弄她,于是眼神悄悄瞥向左右,“谁啊……”

无人回应,陆江离只得自认倒霉,在心里暗骂此人。

还有没有素质,往人家墙头扔草,明摆着欺负人。

陆江离解开门上的铜锁,迈步走进去,顿感肩头一阵凉意。她最明白这种感觉,是一道门槛将喧嚣的世间与她隔绝开来。

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孤独。

也正因为如此,她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眼下无事,陆江离从房中找到了一袋红豆,决定蒸些米糕来吃。

不多时,红豆米糕蒸得直冒热气,陆江离赶忙放下手里的蒲扇,胡乱擦了把台面、夹出一块儿最中间的盛在碟子里。

门外传来许士程的声音,他正在院中建议陆江离白日也要锁好门。

“哦,我知道了,”陆江离朝他招手,“你快过来。”

“陆陆~”许士程大摇大摆地走来,却未曾掩上门,“你这几日去了何处游玩?方不方便说来与我听听。”

“你来得正好,我蒸的红豆米糕熟了。”陆江离甩干净手上的水,指着左侧热腾腾的碟子说。

许士程撸起衣袖,径直走到陆江离身边,眼前的格窗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几颗水珠落在窗角。

“哎呦——真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许士程惊叹道。

“那是自然,本姑娘会的多着呢。”陆江离朝他笑,随后替他搬来木凳,招呼他坐下。

正要揭开蒸笼的一刻,陆江离听见院中有叩门的声音,本以为是那丢草之人浮出水面,却听见杨护的呼唤声。

许士程是客人,陆江离摁着他的肩不许他动弹,自己则快步跑到门前,象征性地问了句:“谁呀?”

杨护毕恭毕敬地回答完她的话,她推开门,只看见杨护抱着剑站在外面。

“你家大人呢?他没有随你一同前来吗?”陆江离跨出门槛,四下环顾道。

杨护面露难色,尴尬地看着他的来向,“大人他……”

只听院中忽然传来巨响,似乎是一块大石头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陆江离想前去查看,杨护连忙放在门的位置,和陆江离搭话。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时,杨护才离开,进门的一刹那,陆江离看见沈卫檀“好端端”的站在院中的树下。

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呵,他也会翻墙。

陆江离这样想,不过还是强忍着笑意引沈卫檀到厨间用米糕,她往前走,耳朵捕捉到他拍弄衣角的声音。

“沈兄你也来蹭饭啊。”许士程看见他,下意识说道。

陆江离咳嗽了两声,悄悄用手肘碰了许士程的腰。

“我来找她。”沈卫檀垂眸看向燃着的火堆,意指陆江离说。

“找我?”陆江离垂下手,眼中尽是难言的诧异,她实在不清楚自己离开的几日出了什么事,许士程也从未和她提过。

信鸽,信鸽,信鸽……会是信鸽的事吗……

可这遥远的事情也已然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了。

她向沈卫檀走了几步,想到什么退回到许士程身边。

陆江离给许士程添了一块儿米糕,顺便将其中的碎红豆泥放到他面前的碟子中,扭头就和沈卫檀走了。

“你近来可好?”

“嗯?”

陆江离晃着手臂,听他一言,忙回了句“好”。

四目相对之际,陆江离想起墙头的草,指着那位置补充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得罪了什么人,竟有人往墙头扔杂草。”

“杂草?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空气一时安静。

陆江离皱眉思索片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墙头的那个……”陆江离瞳孔骤然放大,手也局促地缩回衣袖中,“真是你送的?”

“嗯,杨护前日多买了些茱萸,我想着总不能随意丢了,干脆送给你挂在墙头辟邪。”沈卫檀面不改色道。

原来那是茱萸,陆江离还以为是杂草,而她想象里的茱萸应该与艾草相似。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捡个东西。”陆江离起身、又对沈卫檀尴尬地笑笑。

只见陆江离扭头小跑而去,她腰间挂着的荷包如同树枝上的金鱼荷包一般,随着风声里摇晃。只不过这水滴不在荷包之下,反而在陆江离踏出门槛那一瞬的脚边。

“呼——”她捧起茱萸,小心翼翼地吹净沾染在上面的土灰,又反复用手帕擦了。

茱萸不是什么稀罕物,好友的心意最要紧。

其实在陆江离心里,沈卫檀算得上是她的好友。虽有过往种种,纵有恩怨纠葛,她也信的过他。

……

漫谈过后,沈卫檀邀她二人到尚书府叙旧。

“那我进去换件衣裳。”陆江离用大拇指点了点身后的厢房,沈卫檀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许士程则是回头应允。

“不必换了。”

沈卫檀此言一出,许士程回身看向陆江离。

——她抬着腿,此刻一只脚踩在台阶上,茫然地看向沈卫檀。

沈卫檀感受到指尖萧索的秋风,大言不惭地骗她道:“男子衣物太过厚重,时至午时恐怕会燥热。”

陆江离半信半疑,只因为担心二人等急,干脆真的没换衣裳,

马车吱吱呀呀,陆江离与两男子同乘,慌张地不知所措,只能掀开一点马车帘赏景。

守门的两个小厮看到马车上下来一位女子,丝毫不吃惊,并且如同早就知晓她回来一般,从门后搬来一把结实的凳子。

屁股还没坐稳,许士程和陆江离就听见杨护对沈卫檀说了句“大人,有人来了”。

陆江离手上拿着自己的荷包,许士程则大大方方地问道:“看来沈兄已与旁人有约了。”

沈卫檀点头, “嗯,恰好有同僚前来拜访。”

经沈卫檀这样一说,陆江离和许士程识趣地进了一间旁屋,可那刻在骨子里的好奇又驱使着她二人偷瞄。

会是帅哥吗?

那人真进院时,陆江离再不敢大摇大摆地看,只是将糊窗戳开一个小洞,眯紧一只眼看。

……

这样肥头大耳、虎背熊腰的身态,必然是张兹。

张兹对沈卫檀行过礼,扭头走到院中,招呼院中人。

许士程看得满头雾水,看来他也不知沈卫檀和张兹有何利益纠缠。

“喂……”陆江离倒吸一口凉气,用手肘向后碰了碰他,“暗门在何处?我准备跑路了。”

“你跑什么?”

说完这话,许士程低头看了眼陆江离,她正怯生生地看着屋外。

“我被沈卫檀耍了。”她想起沈卫檀告述她的话,他说过自己与张兹不合,如今却这般对待这位同僚,明显是想把陆江离交出去。

……

陆江离只觉一只大手将她的脖颈提了起来,是许士程强制地陪着她继续看下去。

诸多杂役七手八脚地抬了数个箱子,搬到院中,二人又见张兹指着东西和沈卫檀说着什么。

“他是要……”陆江离用手轻轻抓着门边,忽然猫腰、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沈卫檀正与张兹面对面说话。

“送礼求官。”许士程接过她的话头说道。

“哦。”陆江离撇撇嘴,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惆怅来,可她却怎么也说不清这情绪的由来,仿佛这情绪是旁人生出来的。

可这具身体,如今是她的啊。

“你来。”沈卫檀感受到二人的目光,向许士程身旁的陆江离招了招手。

想来这样的大场面,他许士程早就见过千百次了。

陆江离望着他的眼睛,漆黑深邃的眸子倏地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往的活泼灵动,足尖翘起向他而来。

许士程站在远处,镇静地看着二人越靠越近。

“打开看看?”沈卫檀悄悄瞥了眼陆江离,抛出话说。

“好啊,”陆江离叉着腰,如今正笑眯眯地望着他,直到远在房中的许士程刻意咳嗽了几声,她才改口道:“不好?还是算了吧。”

沈卫檀微微扬眉看她,陆江离打余光里看清他的神情,正巧许士程的身影被他挡住,于是果断改口叫好。

沈卫檀亲手打开箱盖,陆江离好奇地扫身过去,入眼皆是熔化锻造成的金球,每个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许士程见杨护费力地搬了一个书箱,连忙撸起衣袖搭手帮忙,他托住箱底才发现这书箱是空的,并没有想象中的沉。

杨护的力气怎么会变的如此之小?

……

“金球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陆江离眼冒金光,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揉搓起来,颇有几分急不可耐之意。

沈卫檀“嘭”的一声阖上箱子,陆江离下意识朝后躲,口中含糊:“我又不会拿你的东西,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沈卫檀缓缓抬眼看她,稍微向后仰头,和陆江离差开一定的“安全距离”。

“此物,我也是第一次见。”陆江离看见沈卫檀直起身子,表情略带嫌弃,眼下正擦着手心。

陆江离微眯上眼睛打量他,后来顺时针绕了他一圈,抱着手臂问道:“所以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尽数退回。”沈卫檀义正严辞地说。

那你还打开……多此一举……

“沈卫檀。”

陆江离对上沈卫檀的目光,四目相对之际,她竟在恍然间想起了他幼年时的模样。

——眉眼如今,双手握拳。

沈卫檀等了她好半天,她才轻轻启唇道:“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陆江离此言怪怪的,似乎是要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而身处局外的许士程仿佛长了对顺风耳,如今朝她龇牙咧嘴。

陆江离掐住裙裾,斟酌她与他之间哪一个才是坏人。

沈卫檀手上还挂着那根红绸带,红绸末端一直飘摇到陆江离手边,他认真地回了她一句:“不是就好。”

尾音拉长,四个字传入她的耳中竟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承蒙厚爱。

……

陆江离饶有兴致地望向身边的沈卫檀,一双星眸发亮,而他正俯下身子、用手里的红绸带缠金丝楠木箱子。

“杨护。”沈卫檀与陆江离对视一眼,随即开口说道。

“属下在,”杨护从许士程身边走来,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大人有何吩咐?”

“替我将那两只信鸽取来,连带着笼子取来。”

杨护转身向东厢房而去,陆江离好奇地问沈卫檀为何要将它们放在那里,他浅笑回应:“日日得见,米粟廪足,自然不会忘了喂养。”

陆江离点头,他忽然又补充道:“若不是见到你,我怕是会忘了此事,到时提起则倒显得我言而无信。”

怪,沈卫檀真是太怪了,他总能知道她心中所想,这莫非就是人家常说的察言观色。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趁站在檐底逗鸟的许士程回眸的瞬间,对他使了个眼色。

许士程三言两语“赶走”了沈卫檀,靠近陆江离站好,脸对着鸟笼说话。

“怎么——现在才舍得想起我了。”

“别闹,”陆江离压低嗓音说道,“我想和你说句话。“

许士程低头与她对视,果然看她凝着眉,一脸严肃相。

不正经归不正经,他还是俯面贴耳听她说话。

“你有没有觉得,”她做贼似的望向沈卫檀闭了半扇门的书房,许久才言:“他这人怪怪的……”

许士程转眼思量,忽而笑了,陆江离不明白这笑的意味。

一阵疾风吹来,几根碎发飘进陆江离的眼睛里,藏在眼皮之下,惹得她睁不开眼睛,甚至流下两行清泪。

“沈兄自然是怪,不怪怎么能包庇你我呢。”许士程替她揩去脸颊上的泪,笑着解释说。

“也是。”陆江离耸肩、晃晃衣袖,叉腰释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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