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安

一场鏖战刚过不久,火兵正在派发干饼和锅盔。时弄意没有跟部下一起排队,先去旁边的小溪里洗手。

干涸暗沉的血色被溪水温和地化开,化成清浅的淡红,随着水流飘远。

时弄意的目光追着溪水而去,但那一抹淡红已经看不清了。

那是他表弟宋开玄的血。

他号称奉天诛暴一年有余,宋开玄一直追随左右,虽说不算是好的将才,但也是勤勤恳恳。

谁知死在了这里,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这三年,时弄意实在是送走了太多人。一开始还会想,待到功成名就后,衣锦还乡时,怎么和他们的父母妻儿交待。待到人多了,便也不敢想了。

时弄意看着溪水,忽而闻到了一股松木的清苦味,轻轻一皱眉,回头便见段明玉正往这里来,见他回头,喊道:“主君?”

时弄意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明玉,怎么不去吃饭?”

段明玉道:“刚刚打扫战场那边带回来了一个小孩,说是附近平家村的百姓家里的。他受了伤,送去医吏那边包扎了,那边问主君留不留他?”

“平家村?”时弄意皱了皱眉,“北边那个吗?离我们不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会打到他家呢?不留,包扎好送回家。”

“那小孩没有家,”段明玉叹了口气,“听说是之前修黄河那会儿朝廷把他爸还有叔伯都征用了,就没回来。娘和大哥没饭吃,饿死了,就剩下他和他弟了。他慕主君的名要来参军,走这路上,弟弟又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就也死了。”

“听说?”

段明玉看了看时弄意的脸色,低声道:“那小孩先给开玄碰见的,开玄本来说要带到你面前看看,谁知……”

时弄意点了点头,又冲段明玉笑了笑:“放心,我没事。那小孩多大了,能打仗吗?”

“那小孩十七了,我去看过他,虽说瘦了点,但也能打仗。要不就把他留下来吧。”

“行,”时弄意站起身,“就这么办吧,等会让人把他带去我那给我看看。”

那小孩叫平安,伤得不重,就是身上全是些草叶划开的口子,两条胳膊给人包的像是长条的白面馒头。看起来有一种笨拙的可怜。走到时弄意案前,怯怯道:“主君。”

等到小孩走到身前,时弄意仔细看了看他,这才发现他个子其实不矮,脸长得也好看。光看这些,倒应该叫一声小公子,叫小孩不太合适。但是看着他这么畏手畏脚地缩着,又觉得自己也没叫错。

一阵清苦味淡淡地拢在帐里,时弄意没征兆地笑了一下:“你叫平安?”

平安看着他,眼睛充满了畏惧,缩得更小了:''是,是我。''

当然是你。

大概是从上个朝代初期开始,忽然起了一种怪病。

这个病不传染,病人也没有什么特征,把脉都把不出来什么问题。从王侯将相到街边乞儿,从中原到西域,虽说不多,但是都有得这个怪病的人。唯一的特征就是所有病人都无法闻到和尝到味道了。

当时第一个被发现的,是太子。

太子患上了这病,什么都吃不下,人渐渐饿得瘦削,看着都可怜。帝王怜惜自己的孩子,四处寻医,可惜这病症太过古怪,没有人能医治太子。

直到太子新婚夜,大红的喜烛大红的新娘。他忽然闻到新娘身上的甜香,意乱情迷。等他回过神来,只见手上,地上,散落的白骨上,全是大红色。

太子被太子妃治好了。

毕竟太子妃失踪了不是小事,太子妃身份显赫,父兄也都宠爱,所以太子吃了人这事没压得下去。

人们悄悄地给这种病的病人起了个名,叫邪魔。

之后的医者才发现,邪魔只能闻到吃到一部分人体\液的味道。这种人被称为祭品,药材名为两脚羊。

而彻底医治这个病的方式,就是吃掉一整只两脚羊。

而时弄意,就是一个邪魔。这身份不光彩,几乎没有人知道。

他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祭品,招了招手让他过来,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我问你,宋开玄,就是之前留你的那个哥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平安小小地摇了摇头:“没有,主君。他只说在这里有饭吃,我可以留下来。”

“冲着饭来的?”时弄意笑了一声。

“不是,我,我是冲着主君您来的。”平安赶忙摇头,又怕自己语气是不是不好,低下头小声道,“听说您可以救我们,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

“还说不是冲着饭来的?”时弄意看这小孩紧张得都冒冷汗了,伸手帮他把汗擦去,笑了笑,缓和了语气,“想吃饭又不是什么错,怕什么,都冒汗了。主君就这么可怕?”

平安怯怯地抬眼看他,不敢说话。

时弄意也看着他:“但是主君这里的饭可不是普通的饭,是军粮,你吃了是要打仗的哦。只有把仗打赢了才能让天下人都吃饱饭,明白吗?”

“明白。”平安看主君要留下自己,眼睛都亮了,狠狠点了两下头,“我愿意打仗的。”

“嗯,去吧,去找门口的那个带你来的叔叔。那是段将军,让他给你找事干。”时弄意拍了拍平安的肩膀,让他出去。

知道看着平安出了帐门,帘子放下了,时弄意才伸出一点舌尖,舔了舔手背。

甜的。

他看着帐门的帘子,愉快地笑了笑。

“笑什么,打赢了吗就笑?”段明玉曲起手指,给两小兵头上一人扣了一下。

“这不是要赢了嘛,将军打他们干什么。”将军旁边的一个小公子笑盈盈地拦了一下,正是平安。

平安来军中快半年了。段明玉一开始看他可怜,收在自己带的兵里看着,免得这畏畏缩缩的模样被人欺负去了。

若是普通人胆小畏缩他也不那么在意,可是平安不是普通人,至少长相不是。

军里那么多血气方刚的小子,各种玩法段明玉就算不是门儿清,也是明白的。他虽说不好这一口,但是这种你情我愿的事也就随他们去了。

军法严明也严不在这里。

可是若是把平安丢下去,就算不你情我愿也无人知晓。

战场上悄无声息地灭了一个人的口实在太容易。

段明玉看了看平安,叹了口气:“你就护着他们吧。”

平安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段明玉。

段明玉给他看得没办法,又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他随手拎了这小孩在身边,又顺手教了点兵法,惊喜地发现他竟难得的在用兵一事之上是个奇才,这顺手一捡,捡出个奇才来。

谁知平安似是也看出了他的态度变化,如今倒是不畏缩了,脾气见长。虽说没有到目中无人鼻孔朝天的地步,但也可以算是有点骄纵了。

平安看他叹气便知他让了一步,跟着他走进了军帐,这才笑着给段明玉斟了一壶茶给他赔罪:“段将军,你消一消气嘛。”

段明玉不接,睨了他一眼:“刚刚当着两小兵面驳我面子的时候不说,现在倒好,关起门来敬茶。就这么急着收拢人心?”

“段将军哪里的话,”平安拉过他的手,把杯子塞进他的手里,“我驳您面子,就为了收拢两个小兵的心?多不划算的买卖。将军您的面子,怎么也得值个两千个小兵吧,怎么把自己放得这么低。”他看段明玉还要说,笑着把话题转了过去,“再说,他们也确实没说错嘛,今晚不是说要火攻?烧了连城关的粮,这仗确实要赢了啊。”

段明玉也曲起手指给了他一个板栗:“骄兵必败,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平安揉了揉头,抬眼看他,瘪了瘪嘴:“可是师父您不还说士气也很重要吗?连城关这一仗我们打了好几个月了,连年都没有好好过。”

段明玉给他说得气笑了:“谁是你师父,嘴这样能说,我还当你拜了个说书的当师父呢。”

“可说呢,”平安顺着他话说,眼睛里盛着一丁点俏皮的狡猾,“我若没生在乱世,当个说书的也好啊。”

“没点个志气。去那边榻上睡会儿,晚上有一场胜,不是,大仗要打。”段明玉给他带得也顺嘴了,招得平安揶揄,“师父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嘛,说我作甚。别打别打,好师父,我且睡去,不说了。”

“混小子。”段明玉坐在桌边笑骂了一句,倒也真没打他,随他睡去了。

谁知,就这么一场仗,他们败了。

夜间突袭,火烧粮仓,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断了敌军粮草还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段明玉一看火光起,趁连城关里驻扎的军士还没被惊醒,骑着马带着人就往里冲。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也是第一个看到连城关里整装静立的黑影的。

那是连城关的驻军。

“有诈!”

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马蹄声中,连离他最近的平安居然都没听到,继续带着部下往前冲。

厮杀声登时四起。

段明玉正要静下心来想对策,忽而胸口一痛。

一枚梅花镖从背后破穿了他的胸膛。

段明玉这短短一瞬想了很多,然而不等他喊出什么遗言,一匹马从身侧过,一刀砍断了他脖颈。

他瞪大的双眼顿时失去了光彩。

平安在他身后,看了眼他的头颅,歉意地笑了笑,纵马越过了他的尸体。

段字帅旗折了,颤巍巍地盖在了段明玉脸上,遮住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眸。

啊,开新文了。

又是一篇没有大纲策马奔腾的文呢。

朝代背景像是明朝后期,但是其实是架空朝代哦。

第一次尝试这种呢(不过感觉不是最后一次。。。

本文参考:《孙子兵法》《明朝那些事儿》《明史》……若有后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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