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弄月

这一仗时弄意放心地丢给了段明玉,谁知竟是大败。

时弄意知晓后在桌案前坐着,默然不语。

段明玉死了,是他的副手平安硬撑着带人来帐前复命的。看时弄意脸色沉沉,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敢说话。

帐里的味道有点太苦了,时弄意看了看平安。他身上包扎的白布比上次来更多了,闻起来,受得伤也更重了。

这仗败了不怪段明玉,时弄意清楚,更怪不了平安和剩下来的这几个小兵。

这次火攻是自己的决定,罪魁祸首是自己,这一圈人里唯一好好地坐在这儿的自己。

时弄意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不用跪,都起来吧。”

他们听话地站了起来,但是头还是死死地低着。甚至有一个肩膀都一耸一耸的,应该是哭了。

时弄意挥退了其他几个人,独留下了平安,向旁边的椅子抬了抬下巴:“腿受伤了就坐吧。”

“谢主君。”平安听话地走去椅子前,微微顿了一下,姿势有一点奇怪地坐了下来。

看来还有伤,这是怕压到伤口吧。时弄意想着,却没让他起来:“抬起头。是你最后把明玉带出来了吗?”

平安赶紧抬起头,又点了点头:“是的,主君。”

这是他进帐这么久第一回抬头,时弄意才发现这孩子在哭,两行泪在血污上冲刷出了一点干净地,再清秀的面容看着也只有好笑。

时弄意却笑不出来。

晚上所有的医吏都被叫醒了,一直到现在还有一堆伤员躺在军医府。败退时没人顾得上尸骨,唯一死在战场被带回来的只有段明玉的头颅。

时弄意看到头颅的那一瞬,只觉胸口给人掏了一拳,连着里面千疮百孔的心也要捏碎了。他让人用匣子放冰块存好了,快马送回段明玉的弟弟,段明琤家。

军营里所有人都愁容满面,听着连绵不断的痛呼从军医府传来,小声的啜泣随处可闻。

时弄意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在明玉旁边吗?现在明玉……你之后就来我这里吧,我这缺人,正好听明玉说你天赋挺好的。”

平安点了点头。

时弄意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

平安起身行了礼,却没有立即离开,只站着,也没开口。

“杵着干嘛?”时弄意只觉得有点头痛,“你不想出去就来帮我按按头,我头疼得很。”

平安愣了愣,应了一声,走过去就要给时弄意按按。

时弄意都要给气笑了,明玉不是说这孩子挺聪明吗?听不懂反话呐,哪里聪明了。

不过对于邪魔而言,和祭品近距离接触怎么也不会是让人厌烦的事情,时弄意便也将错就错地没有拒绝:“说吧,有什么想说的?”

“将军中过暗器,”平安低声道,“我在将军背上发现了这个,”平安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梅花镖给时弄意看,“我感觉不太对劲,就把它拔了下来。”

时弄意看了眼,随手放在了案上,“知道了,我头痛得很,先不想这些。”

平安似乎有点惊讶于时弄意的态度,连揉按的手都停下了,然后又揉了起来,不再开口说话。

时弄意却不如他说的那样,闻着平安身上那浓烈的清苦味提神,闭眼想着那枚梅花镖。

那么精巧的东西,不是驻军会大批量拥有的东西,而且其他伤兵从来没说有过这个东西。

也就是说就算驻军真的有,也是很少量的。

但是偏偏射中了段明玉,为什么。

而且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连城关有人在战场上使用暗器的。

暗器,暗器。

看来这次明玉带的兵不干净。

时弄意略有烦躁地啧了一声,平安登时收了手:“主君?是平安哪里按得不好吗?”

时弄意摇了摇头:“没有,你出去吧。把脸上的血洗干净。”

平安微囧,低下头,小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时弄意常出奇兵,攻打前七城时屡战屡胜,城内驻军连粮草都没来得及转移。这下虽然吃了败仗,但粮草足够充足,够他整军修正的。

时弄意去军医府那转了转,哪里需要换药喂药的,他看到了都会搭一把手。

“主君。”

“主君。”

……

那些伤重的士兵们看到了时弄意倒也不吃惊,他不忙时常来军医府探看。时弄意也只点了点头,低头轻轻地一点点把士兵腿上已经被染红的白布揭下来:“平安。”

平安赶紧把药递给了他。

时弄意小心地给伤处上药,有时怕人疼了还低头吹了吹:“弄月,三爷的信昨天到了,说上次给五妹说的那个媒要成了。到最后,我们家结亲最晚的是咱俩。爹娘若是还在,该怪我了。”

时弄月腿上伤不重,但是腰上给人砍了一刀,流了太多的血,到现在也只能躺着听时弄意说话:“哥说的什么话,没人会怪哥的。”

时弄意叹了口气:“我的错,该怪我的。弄月,今天该去给将士们收尸了。”

时弄月动了动手指,时弄意就知道把手递上去给他。

时弄月在他手心点了三下,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把我的福气给哥了,哥一定会平安归来。”

时弄意的呼吸颤抖了一瞬,时弄月把手摊开来,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平安单膝跪在一旁给别的伤员换药,用余光瞟了眼埋在时弄月手心半晌无声的时弄意。

周边人也都安静了下来,打眼一扫,可见不少人都在流泪。

这一场败仗,打了他们当头一棒,痛得很了。

平安垂下头,用力眨了眨眼,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须臾,时弄意抬起了头,时弄月替他擦去了泪。

他除了声音有点哑外已经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了:“诸位好生休养,剩下的债我会帮诸位讨回来的。”

他正要走,旁边几个受伤不重的士兵道:“主君,我们伤的不重,让我们跟着您一起去吧。”

时弄意顿住了脚步,还来不及说什么,有一个看起来胆子更大的士兵道:“主君,让我们去吧,再看看弟兄们。”

时弄意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平安跟在时弄意身后,感受着跟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昨晚战后受伤不重或是没受伤在军医府帮忙的军士。

“报!时弄意领着叛军往城门口来了!”

守城将军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旁边一个白衣人就开口了,声音沙哑:“不慌。来者是否安静?是否人数偏少?打头阵的是否伤兵居多?”

“是!”哨兵答道,抬眼看了看这个前段时间刚来的白衣人。前夜的布置就是他提出来的,他们难得打了一场大胜仗,对这位大人更是尊敬。可惜大人一直带着白纱和面具,没人看过他的真实容颜。

“他带人收尸的,不用管。”

一个刚从京城调来的将领道:“可是这不是正好,反正他带的人少,还都是伤员,正好可以一举歼灭?”

“不可。”白衣人和守城将军异口同声道。随后白衣人缓缓解释:“时弄意又不是傻子,放着大军不动非要给你送人头?他武功高强,极重情义,这么多人的尸体收不了他不可能接受的。围师必阙,现在还不到把他往绝路上逼的时候。”

果真如白衣人所说,时弄意是来收尸的。

他没让平安跟着,和其他人一样,平静地搬着尸体,只不过他离城墙更近。

又翻到了一具,时弄意看了看尸体的手,是段明玉。

他摸进了段明玉甲胄内。

果真和平安说得不差,后心处有一个口子,像是梅花镖割出来的。

时弄意闭了闭眼,把段明玉抱了起来。

“弄意,我跟我娘子说你这段时间都没胃口,她说让你来家坐一坐,她给你做点好吃的,或许你喜欢呢。”

“弄意,我跟你走,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主君了。”

“主君,明琤来信说娟儿和我娘子旁边长了两棵桃树苗儿,你说会不会就是她娘俩啊,她俩可爱吃桃子了。我让明琤帮忙照看着那两棵树呢。”

“主君,明琤来信说那两棵树长高了,说不准我回去就能看到桃树开花呢。”

坑是昨天就开始挖的,时弄意把段明玉交给了负责掩埋的士兵,只觉腿沉沉然走不动。

尸体搬完了,时弄意和其他人一起堆土掩埋,段明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时弄意回来之后更沉默了,只让平安过来给他继续揉头:“明玉的遗物你都帮忙收好了吧?回头让人送回去。他的帐子你现在一个人住也不合适,晚上收拾东西,我这里空了张小榻。”

“是,主君。”

只能说时弄意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因为平安晚上就烧了起来。

“平安,平安?”时弄意正想着段明玉的事情,只觉得帐篷里的桂花味越来越浓,已经浓烈到不对劲的地步了。等他去了平安的榻上一摸,全是汗。

时弄意只觉得自己摸了一手桂花蜜,赶紧出去叫医吏来。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这是辛弃疾写李陵的。

不过我没有借用这个典故的意思,他们声名裂的原因和李陵不一样。他们是因为揭竿而起意图谋国。

平安的血是松木味,汗是桂花蜜味。

其实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汗液泪液等不算是体\液,但是大家就当是吧啊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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