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雨总叫人心情沉闷。

尤其当这种天气客人多的时候。

门口的地砖上叠着客户和过路人的脚印，从屋外一直延伸到屋里，满地都是脏污。

陈裕菀不是见不得脏污，只是见不得拖得纤尘不染的瓷砖被这一脚那一脚地画成一幅无厘头的少儿画。

梁桃子刚从总行回来，陈裕菀接到周六日要去参加调岗培训的通知，原本以为正好跟分行的巡查错开，但周三又通知，各位领导周五下午过来。

今天是周五。

当支行没钱请足够的保洁人员时，她们几个站大堂的就不能看着卢姐一个人忙碌了。

一早上擦了桌椅、机具，整了柜子里杂乱无章的填单，最后又把地拖了一遍。

下午午觉时间刚过，客流量少了很多，门外进来一个人。

何季澜面容憔悴，怀里却抱了两只大箱子。

白笑在理财区坐着，看不见她。

陈裕菀三个站在导台后面，见她来，微微弯腰道：“欢迎光临。”

这句话落，没有人上前迎接她。

陈裕菀没动，于诗檬也没动。

沉默间，梁桃子走上前帮她把上面一个箱子抱下来。

梁桃子问她：“你怎么来了？”

何季澜瞧了瞧陈裕菀，“来看看你们，虽然你们不欢迎我。笑笑呢？”

于诗檬道：“理财区。笑姐，有人找。”

白笑这才从里边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问:“是谁呀！我的客户吗——季澜？你怎么来了？找我？”

何季澜笑道：“没找你！都是小于嘴快。”

于诗檬翻了个白眼，直接说：“你问了我不就以为你要找她？我嘴快，你不找又要问，你嘴不多？”

陈裕菀轻轻瞥了于诗檬一眼，没说话，去柜台里看客户办理进度怎么样。

她不知道何季澜为什么今天会来，为什么独独挑今天这个时候来。

本来就有领导下来巡查，大家严阵以待已经心烦意躁，现在哪有心思应付她？

她实在是没兴趣听见何季澜的消息，但导台那边的声音，柜台前听得一清二楚。

何季澜没跟于诗檬计较，她又问：“梓芃姐呢？”

白笑道：“办公室呢。”

“那桃子，你把这些水果发给大家一下吧，是我一个客户送的，他总送我总不收也太拂人心意，加上我离职了，不算违规收礼，就收了，没想到他送这么多，我吃不完，水果这种东西，又放不住，大家分了吧。 ”

梁桃子道：“一会儿班后我给大家分一下。”

何季澜没在厅堂多待，直接去了隔壁办公区找严梓芃。

听到大家齐声说“谢谢光临”时，陈裕菀缓步从柜台走出来。

先跟梁桃子把东西搬进储物间，外面白笑和于诗檬正讨论什么。

白笑温柔道：“她手上那几个大客户，之前是我跟她一起维护的，有些我也加了微信，会更方便点。”

于诗檬语气就硬了一些：“她抢了我不知道多少自来户，希望梓芃姐公平点，能还给我。”

陈裕菀和梁桃子相视一眼。

原来是为了分何季澜的客户。

按理，何季澜离职后手下的客户需重新分配，但她离职手续今天刚办完，所以现在才分她的客户。

且，一般这种分配无需离职人员插手，偏偏她又来了，就说明她对客户分配有建议。

何季澜是不想自己的客户落到她手里？

陈裕菀没多想。

她也不想接手何季澜的客户，毕竟都是存量，不是新增，算不到绩效里。

何季澜来了之后，白笑不去理财区了，接下来半个小时都老老实实跟众人一起站大堂，接待客户。

陈裕菀在三点二十四分收到严梓芃的消息，让她去一趟隔壁。

她去了隔壁，何季澜还坐在沙发上喝茶。

厅堂不让戴特别夸张的首饰，除了婚戒连银饰都不让戴，今天的何季澜虽然面色不好，但耳垂、脖子、手腕上都是惹眼的装饰，提了点精神气。

“梓芃姐。”

“来啦？坐。”

她拖了一把椅子到茶几边，“您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她看一眼何季澜，“季澜要离职了，她手里那些客户，希望跟你交接一下。”

“交接给我？”

“是啊，笑笑和小于手下已经有了客户，可能忙不过来，所以分了一些小户给她们，还有几个大的，给你这边。你看呢？”

陈裕菀想起白笑和于诗檬在厅堂说的那些话，要是她真的接手这些大户，于诗檬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白笑，她只怕不会甘心。

但换一个角度说，她毕竟只是个打工的，上级的安排还是要听的。

“我能具体看看是哪些客户吗？”她问。

何季澜放下茶杯，“不用看了，这些人都不难伺候的，我都应付得来，相信你也没问题。”

陈裕菀瞧着她，她眼里平静无波。

严梓芃见陈裕菀眸色不那么冷了，起身又给两人各自添了茶道：“那你们先做交接工作，我出去再看看有没有哪里没准备好，别等一会儿陈行他们过来扣分。”

门在陈裕菀身后关上。

陈裕菀往椅背上微微靠了靠，“你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能让严梓芃这么妥协，想来应该是手里有筹码。

但现在还不是弄清楚的时候，毕竟严梓芃散养式管理，也不加班，陈裕菀还是蛮舒服的。

没必要知道一些有的没的。

何季澜拿出手机给她看，“我加了你，通过一下吗？晚点我把那几个客户微信都推给你。”

“这几个客户是V几？”

“基本都在V8以上。”

那就是三百万上的存款。

“我以后不在剑州干了，也不在银行干了，”何季澜说，“要不然，这些客户我才舍不得给你，你看我很懒是不是？那我也是要维系客户的呀。”

陈裕菀一时没说话。

过了会儿问：“你为什么不给笑姐？看来你们关系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是不像，本来也是塑料姐妹，”她笑着，“哪有真姐妹，明知道对方无心做了小三，还一直替渣男瞒着？”

她的意思，白笑一直知道孙书捷没离婚，但她看着何季澜沦陷在孙书捷的骗局中。

陈裕菀蹙了蹙眉，她很轻易地就联想到，何季澜对白笑的恨意来自哪儿，“她讨好你，是为了借孙行的势？”

何季澜发现自己被陈裕菀报复是该的。

她真是一点就透。

“难道不是她在利用我吗？”她轻声问，随即笑起来，“这两年，她在厅堂不知道跟人抢了多少客户，每次有人告到华谨恒那里，都是我在孙书捷面前说好话，让孙书捷大事化小。”

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凉，“我替她摆平那么多事，她呢，让我蒙在鼓里，被孙书捷那个死胖子白睡这么多年，你说我该不该把我的客户给她？”

陈裕菀拆了一包水果糖，吃了一颗，给她递过去。

何季澜愣了下，接过。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嘉禾，送水果的那个客户，叫我入股他们公司，一个小企业，我想试试。”

于诗檬说，何季澜从孙书捷那里拿到一笔三十万的补偿。

她笑着说，四年三十万，也算是值了。

可陈裕菀只觉得骇人听闻。

孙书捷拿钱买断别人的青春，轻而易举平息一场因他而起的闹剧，所有人都知道何季澜被人玩弄，他却仍得意洋洋坐在支行长的位置上，迎接他即将出生的孩子。

那不可笑吗。

陈裕菀道：“那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她道，将糖给她递了回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祝你一切顺利，不要走我的老路。”

“为什么这么说？”

“褚行很有魅力，”她说，“我们分行仰慕他的女员工也不少，但从来没有人敢当众追求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裕菀摇头，“为什么？”

“你知道他之前在嘉禾那边的事吗？”

“不知道。”但她现在好奇了。

“孙书捷告诉我，当时褚行都要升嘉禾分行正职了，但是被发现跟女员工有染，”何季澜饶有趣味地道，“有意思的是，他并没有否认。”

陈裕菀猛地想起一周多以前在分行大楼看见的那个女人。

夜色衬得她身娇体弱，可她走进厅堂里，却是个肤白貌美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抓着包，亭亭玉立，喊褚敏疑的时候温柔又羞涩：“敏疑哥。”

自见到她，褚敏疑气场沉了下去。

陈裕菀能明显感到他特别不快活，堪比见到绿过自己的前女友。

他问她：“你不在嘉禾，跑这里来干什么？”

女孩欢快地说：“我爸爸说，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陈裕菀只听到这里。

因为下一秒就被褚敏疑赶回家了。

“所以呢？”她问。

“当时他给出的解释是：自己没有引导好手下，是自己的问题。别看这一句话模棱两可，就是这一句话定了罪。可你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句话能定他的罪吗？”

“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员工姓郑，她爸爸在嘉禾——”

咚咚咚。

有人敲响房门，打断这隐秘的谈话。

两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去，严梓芃神色匆匆，“你们交接好了没？陈行他们提前来了。”

“都没开始，”陈裕菀道，“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说是城南做得好，看了几眼就走了，裕菀，你先把这里收拾收拾，季澜你——”

“其实也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梓芃姐。”她话音落，拿起包往外走。

陈裕菀跟了两步送客，却没想到，孙书捷陪同陈思锴一行先来了办公区门口。

谈不上浩浩荡荡，十一二个人，行领导有四位，剩下是陪同的中层干部和公司金融部、个人金融部负责做记录和报告的同事。

褚敏疑和陈思锴站在中间，两边分别是孙书捷和华谨恒。

陈裕菀下意识去看孙书捷见到何季澜的反应，果然他在一瞬间瞳孔放大，而后迅速别开视线，搓着手压下情绪。

何季澜笑着走上前打招呼：“褚行，陈行。”

褚敏疑微微颔首，陈思锴却笑着道：“我以为你去嘉禾逍遥了呢，怎么今天过来了？来看姐妹们？”

“来跟裕菀做下交接工作，这就走了。”

陈思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陈裕菀，目光触及那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眉眼，稍稍顿了顿。

陈裕菀走上前去，“各位领导下午好。”

韶颜稚齿，却又温婉从容。

一些思绪回到脑海中，陈思锴也猛然记起了当时面试时有个姑娘真是一眼惊艳。

不仅样貌姣好，嗓音清灵，回答问题时深刻又专业，言辞还幽默。

可惜被褚敏疑要过去做对公了。

那是头一回褚敏疑开口要人，碍于面子所有人都没反对。

后来见得少了，他也就没太想过。

且他们偶尔一见，她也不过一身休闲服，匆匆忙忙干活，没觉得多突出。

今日一见，这一身暗紫色的西装马甲实在衬得她肤白胜雪，腰肢纤细。

陈思锴看了一眼褚敏疑，不得不说褚敏疑是个很会挖宝的人。

从娇媚千金到清婉少女。

“你就是裕菀啊，来零售这段时间还习惯吗？”

“还可以，谢谢领导关心。”

“这个领导，是指我还是你师父啊？”

于麟文根本不在这里，那他话里的“师父”只能是褚敏疑了。

陈裕菀嘴角轻扬看了褚敏疑一眼，又望向陈思锴：“当然是指您啦，这位领导连看都没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