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在羊圈里的官

夜深人静。

顾嘉翊正倚着一个草垛躺着。旁边还传来沙沙的声音,间或有哗哗的流水声,空气中还飘着一股他从没闻到过的特别的气味。

这应该是在一个棚子里,因为没能看到月亮,但棚顶的几处破洞,漏进来了一点儿微弱的光,能勉强看个轮廓。

“大人!大人!”

这时,顾嘉翊耳边传来轻声呼喊,听声音像是个青年,声音压得很低但透着焦急担忧。借着微光,他发现身边这个黑乎乎的身影,似乎是跪坐在他的身边,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顾嘉翊觉得这条胳膊好像已经没了知觉。

“哦……”他试图活动了一下胳膊,那人顿时欣喜若狂松开手。顾嘉翊感觉到血液开始流动。然而下一刻那人就改握为抓,一把抓住顾嘉翊的袖子,只听得“嗤啦”一声,袖子应声而破。

这是什么豆腐渣布料!

“大人!您终于醒了啊!”

那人带着哭腔扑在顾嘉翊的身上,压得他差点儿又背过气去,禁不住咳嗽了几声,那人忙起身,顾嘉翊这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这具身体也太差了吧!好像虚亏了很久,咳嗽两声就觉得肺不行了。

“这是哪儿?”顾嘉翊虚弱地问。

那人立刻道:“回大人的话,这是一个羊棚。旁边正拴着几只羊,大人要不要吃一只补补?属下家里几代宰羊……”

“不了不了。”顾嘉翊忙拒绝,又问道,“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人道:“山上的落石把大人砸晕了,属下就赶紧把您给背到这儿来了。您放心,路上行人本就不多,况且那时天色已暗,应该是没人看见。”

什么意思?

难道我还是偷偷摸摸的?

并且,他称我为大人,那么就是说我现在是个官,还是个落在羊棚里的官?

顾嘉翊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不是真的头痛,而是发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又不敢问。这荒郊野外的,万一眼前这位知道自己失忆,从而起了歹心,而自己人老体衰,岂不成了待宰羔羊?

并且对方家传几代宰羊……

顾嘉翊小心说道:“哦,你做的对。唉,本官的头很痛啊,咱们先歇歇脚,天亮了再走吧。”他使出缓兵之计。

那人倒犹豫起来:“刚才匆忙,大人的布幡还在那个落石堆里,属下担心天亮人多就不方便去找了。要不,属下现在就去把它找回来吧?”

顾嘉翊抬头看了看棚顶上的破洞,心想这个时候找东西估计要费一番周折,刚好给自己留出一些思考的时间。

于是点点头,道:“好!那就辛苦你了!”

那人恭敬地“嗻”了一声,转身快速离去。

嗻?这是到了大清朝?

顾嘉翊摸了摸头顶,光溜溜的,后面拖着一根细细长长的辫子,身上也是清朝的布衣服饰,看来是泥腿子一枚。然而,自己的短衫外面居然又罩了一件长袍,如此看来,又像是一个有学问的先生。

我这是在微服私访呢,还是去职还乡呢……

顾嘉翊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居然摸到了一把长长的胡须!

靠!我要称呼自己为“老夫”吗?

而且,我从来没有摸自己下巴的习惯啊!这说明,这具身体在循着本身的记忆活动,那么到底是它有记忆,还是他有记忆?

如果只有身体的记忆,那就等于啥也不知道,之前的一切归零。而如果是这具身体前主人的记忆就好办了,至少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何方?

他闭上眼睛,努力搜索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库存,也许因为刚才穿越过猛,吓着了这货本尊,现在静了下来,无穷的记忆便立刻涌进顾嘉翊的脑海。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名字很奇特,叫做倪廷谟,当朝进士,现任安徽潜山县知县,这次他的确是来微服私访的,主要为了侦破一个案子。

大约两个月前,他去山区巡视,本来也就是隔三岔五的例行公事,走的也是之前惯常的老路,没想到,这次他随意往路边山坡上一看,竟然发现了一座奇怪的新坟。

本来多了一座坟也没什么打紧,老百姓家死了人都会埋山上,但这座坟上却有一大团一大团的黑色,并且这黑团还在慢慢蠕动。

这可就把老倪吓了一跳,以为白日撞鬼了。

他亲自上山往坟上一看,更加毛骨悚然,那些黑团原来是密密麻麻的苍蝇!

只见数以百万的苍蝇一层层地交叠在一起,就形成了黑漆漆、毛茸茸的一大团,并且,它们还在慢慢爬着,那景象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极为可怖。

随从中有不少人当场就吐了。老倪不愧是一县之主,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硬生生地一步一个脚印从山上走了下来,路上,还让人去找了当地的地保过来问话。

总之,显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这种鬼场面都能镇得住?

这风度!这章法!这气魄!大人真乃神人也!

随行人员佩服得不行不行的了。

老倪回到轿中,轿帘一落下,他就立刻瘫在了座上,大口穿着粗气,后背霎时全是冷汗,两腿更是僵直得弯不下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恢复了一些,这时地保也赶过来回禀说,这座新坟埋的是当地一个新婚不久得了急病而死的青年。

这种死因没什么稀奇啊,为什么坟上会出现如此异样?

倪廷谟很是奇怪,就亲自去死者家中查看,死者的遗孀与青年年龄相仿,一提起亡夫便忍不住泪眼婆娑、声音哽咽。

倪廷谟同情地看了看她,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从尸体入手比较好,于是当即下令开棺验尸。

结果折腾了老半天,那尸体只是骨瘦如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连一点点伤痕都没有,只得重新盖棺封坟。

小寡妇哭得梨花带雨,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盯着倪廷谟质问道:“大老爷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开人之墓、启人之棺,该当何过?”

倪廷谟老脸一红,但他这人性格特别轴,认准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干到底,只有足够厚的南墙能教育他。于是他笑了笑,道:“你说得对,我已经上书知府大人,请求免职了。”

事实上,倪廷谟也的确向知府汇报了,不过他请求的是批准宽限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过后他还未破案,再罢他的官。

然后,他继续组织侦查,但仍然一无所获。

眼见时限一天天临近,倪廷谟焦虑起来,于是乔装打扮成算命先生,再次来到了死者所在的村庄。

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光溜溜的脑袋被石头这么一砸,直接把他给砸到这个羊棚里了……

就是顾嘉翊就穿越过来了。

那个救他的青年名叫张犊,是倪廷谟的保镖,暗中保护他的,本来担心暴露身份,不允许轻易出手,但这次倪廷谟被落石砸晕,张犊不得不出手相救。

回忆到这里,事情的原委已经很清楚了。顾嘉翊借着倪廷谟的经验,基本判断那座坟里埋的青年的确死因可疑,只是找不到线索。

好吧,既然我接受了你的身体,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替你找证据,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将凶手捉拿归案!

这时,张犊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卷着一个破烂布幡。顾嘉翊,现在我们称他为倪廷谟,缓缓展开布幡,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算命”!

“好了,招牌拿回来了。明日本官还是独自出行,你还是暗中保护吧。”

“嗻。”

次日清晨,红日还没有升起,只是东方放光的时分,倪廷谟便爬出了羊棚,他从头上摘掉几根干草丝,又闻了闻破烂的衣袖,还带着很浓烈的羊骚味,然后拾起算命幡,向湖边走去。

张犊此时已经很乖巧地消失了。

倪廷谟神清气爽地来到湖边,左右看看无人,便将算命幡往地上一立,掀起衣襟开始今天的第一次放水。

正惬意地哼着歌,突然,一条大鱼自天而降!这条鱼拼命扭曲着身体,鱼尾用力摇摆,水花溅了他一身,吓得倪廷谟把还未完全放完的剩水生生憋了回去。

却见鱼嘴处有一只手,一个老头一边拎着这条鱼,一边嘿嘿笑着,那样子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玛德,老子要是前列腺出了问题,准是你这老不死的给搞的!

倪廷谟恶狠狠地盯着那老头,又转念一想:“等等,刚才这里明明没有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又无声无息的,这要是心怀不轨……”

这样想着,倪廷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先生,您给老汉算个命呗。”老头笑嘻嘻地看着倪廷谟,把手里的鱼又抬高了一些,“老汉把这条鱼孝敬给您。”

“鱼就算了,你自己吃吧。算命嘛,我可以免费送你一次。”倪廷谟摸了摸胡子,做出一种讳莫如深的样子,想借以震慑老头的歹心。

他上下打量着老头,手指做着掐算的动作,心里飞快地回忆他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江湖骗子都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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