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了,对不起。但我写信的本意不过是想要倾吐我对你的思念与讨你欢心。我先在这里道歉,希望你不要再追究。我实在是了解你,不会给你任何借题发挥的可能性的。
“在我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此时此刻,我亲爱的特蕾莎在做什么呢?她正在经历着什么,在进行着什么样的闲适生活?我不禁会想你总是微笑的、翘起来的嘴角;你像是琥珀一样温柔而我这蜘蛛只能被束缚在里面的棕黄瞳孔;你微微卷曲的、像是绒云一样的、却令我沉迷乃至沉溺在里面的长发。特蕾莎,我的语言不能够穷尽我对你的思恋,我唯希望贫瘠的文字能够描述我思绪的万分之一。
“女神的礼日快要到了,只有一周的时间了。我看过了修道院的安排,到那里时候,我将会有一天的假期。我会回来陪你——别叫上孩子们!别举行闹哄哄的聚餐!你知道的,我爱你大过爱孩子们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总应该有某个时刻,我们的眼中只剩下彼此,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只想看着一片树叶在你眼中缓缓降落的轨迹。
“我不愿意看到其他人,只想看到你。特蕾莎,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我亲爱的妻子,整个世界,除你之外,其他人发出的声音在我耳中都不过是惹人生厌的噪声。唯有你,面对着你,我会获得安宁。
“想念你,期待着我们即将到来的相会。你可以以这场相会为理由,去买许多漂亮的服饰与首饰,我万分支持!
“来自:你忠诚的乔·雷尔夫。”
姜芜将信收了起来。她将其妥帖地放到了亟待寄出的邮箱之中,在明天便会有工作人员上门将这些信拿走,并带来寄给修道院的信件。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一切。
在乔开口提问之前,姜芜的心中从来没有思考过“前任信使”的事,甚至于说,她在心中都没有对这个人的概念。毕竟人难以产生对内对初始环境的探究心理,投身于游戏中的玩家总是会寻找有趣的关卡、多样的角色,而非在自己的出生地徘徊做研究。
倘若逻辑正确,那么她所处的这间房子——本应该归属于上一任信使。这里的器具是简陋粗糙的,像是统一制备发放的物品,让人难以看出其主人对于生活品质有何追求。
在那间卧室中,也没有任何供以消遣的玩意——一个合格的、供以玩家降临的“出生点”,没有任何鲜活的生活痕迹,姜芜不能够从手头上的信息中为那人描绘出任何形象与瞄点。
有的心思敏捷、善于思考的人拥有“侧写”的能力。他们可以从零碎的生活轨迹之中描绘出其主人的画像、心理状态,但非常不幸,姜芜显然并没有这个能力。她茫然得也许能够称作“粗鄙”,完全不能够想象上一任信使是怎样的人,甚至无法从床品的选择中推测出对方的性别——床单、枕套,种种都是洁白,像是诊所中会有的配置,没有任何个人气质的表露,唯有一种模式化的冰冷。
怀揣着探究与困惑,一无所知的颓然,姜芜躺在床上,渐渐陷入睡眠之中。
……
裁决者跪坐在教堂的地面上,任由夜晚冰凉的地板黏着他的小腿皮肤,带来并不美好的触感——可以说,他是故意为止。这样肌肤上的接触与提醒能够让他的神智清醒,不至于被发烧时的神智昏沉影响而睡去。
在与姜芜谈话之后,他去往了用餐的地方。当然没有人会体恤他关爱他为晚来的他留下一份饭菜,因此裁决者只是打了一碗剩下的、已然凉掉的汤,用来充饥与辅助服药。
由于他身体虚弱,相较于平时,在挨打之后有着非常大的死去的可能性,而姜芜又表示过她希望他活着的愿望,因此裁决者便在近日总是竭力避开人群,晚上连宿舍都不回了,只偷偷睡在教堂的地面上。
在行课之后,裁决者便竭力与他的那些同窗们避开——其实那些实力更高一些的、序号更高的孩子们总是不屑于欺凌裁决者。在他们看来,攻击他这弱小之人无疑是对自身实力地位的一种亵渎。欺凌裁决者的主力军是那些编号为四开头的、总是在整个人群中作为被欺凌者出场的孩子们。
他们这些可悲的小虫互相啃咬,而比他们更强的孩子们则对这争斗表示鄙视;监管他们、为他们授课的修女们又为所有孩子之间的争斗表示鄙夷;而地位最高的、最强大的神父乔,则是无差别地蔑视着每个人。
……真是一条好笑又让人不悦的食物链。
裁决者想及于此,在冰冷的空气中苦笑了起来。
他听到了一声动静——好在他所处的位置正在排排的座位底下,倒是天然地形成了一个隐蔽的屏障。裁决者从地底的罅隙中望出目光去,看见有谁推开了教堂厚重的门扉,踏着平缓的步子走了进来。
从裁决者的视角看去,能够看到那人垂下的、黑色绸缎的衣摆在月色中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他穿着弥撒受洗表示对女神的崇敬时才会穿的绸缎凉鞋,步履中似乎也带着神圣的意味——裁决者认出来了,他是乔。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夜晚来到教堂,都会让裁决者产生疑惑迷茫的情绪的。人们总是在白日里对女神祈祷,而夜晚则在黑暗中做其他的事情,无论多么虔诚的信徒,也不会日日夜夜跪倒在女神面前,因此而荒废了自己的正常生活。
夜晚的教养就像是裁决者的秘密花园,而他也并不全然是虔诚地来到此地的——他更多是为了躲藏他人,教堂是寻找他的加害者们意识中的一个盲区,他们想必也难以胆敢在女神面前进行暴力行为。
裁决者看着乔走到神像前,走到了红毯的末端。他想:这女神的代言、这永远正确永远笃定的神父也会在心中产生难以消解的迷惑,乃至于要在夜晚来到女神的神像前,以祈求寻求一个答案么?
他看见乔在神像面前跪倒,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展示出十足的虔诚来。
月色只从窗棂投射,照到了门与神像之间的一段路程。神像与乔与裁决者本身并没有被任何显明的光线照射着,他们都沐浴在黑暗之中,像是共同深埋在母亲羊水中的孩子们,不被天光捕获。
乔抬头,看着神像淡然微笑的脸。
从他发现姜芜的不对劲、发现她顶替了某位信使的位置之后,乔便感到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丢失了什么珍宝一般,丢失了某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失去了那个东西,对他来说就像腹腔中无缘消失了某个脏器一样,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人仍然是完好无损的,然而他实质上已经全然崩坏了、只需要身躯的简单运转,就会自内而外开始崩解,诱发一场惨案。
乔开始思考,有什么东西对他那样重要,乃至于就算是神拿走了它,他也能够隐隐感受到不悦与悲痛。
他的家人、他的事业、他的信仰……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完好无损,像是一切本该如此,若非内心的疑虑始终折磨着乔,他也许会认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乔跪倒在了地面上,用自己的嘴唇亲吻着女神雕像脚边冰冷的地面。无机质的冷硬地面让他感到自己昏昏沉沉求索而迷惘的大脑一激灵。他轻声低语,切切说道:“尊敬的女神,伟大的女神……恳求您在降下您的伟力的时候不要随意地践踏我的幸福,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即使他被神控制,已经忘记了那个被夺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然而乔仍然迫切地想要夺还它。
隔得太远,裁决者的耳目又没有到清明得非人的程度,因此他只是隐约感受到对方正在祈求着什么、向着女神渴图着什么,而当中具体的意蕴,他却不得而知。
他吞服了用于治疗发热的药物,而那药品似乎有着另外一个功效:裁决者每次服用它,便很快会头脑昏沉、想要睡觉。他现在也陷入了这样的状态之中,躺倒在地面上,看着乔谦卑的面容,眼睫垂下,仿若有残影。
下一秒,他感受到细小的、柔软的、不可扯断的丝线攀附而来,束缚住了他的手腕脚腕。裁决者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被这样扯着,吊在了半空之中。
他全身的重心都移交到了束缚着他的丝线上,而那线却又细又坚韧。在重力与压强的双重作用下,裁决者的手腕上迅速出现了两条血痕,而丝线并不因此变粗或者体恤他什么,只是执着地往血肉里勒。
乔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先是不慌不忙地拍了一下身上莫须有的尘土,才转过身来,看着被吊在空中,手脚动弹不能的裁决者,不耐地抬了一下眼睫,像是看着一只惹人心烦的虫子。
他说:“五十号。你藏得很好,但是我听到了你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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