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裁决者能够看清楚那些看似软绵绵的、实则坚韧非常的丝线是怎样从乔的身体中延伸而出的。

乔的眼眸在发动共鸣时总是隐隐发亮——在黑暗之中仍然如此,仿若一个影影绰绰的、闪烁着的黯淡光源。他像是一只真正的蜘蛛那样,眼瞳也如同蜘蛛的复眼一般毫无人情,一个纯然无物的晶体,只让人感到陌生的、被野兽狩猎的恐惧。

乔指头轻轻勾起,往回一拉,裁决者就被牵引着像是滑轨上的列车那样倾倒顺应而来,最终被吊在了乔的面前,无措地低垂着脑袋,像一位亟待审判与刑罚的犯人。

乔看着少年的脸:冷白的仿若一个死人。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作为偷窥被发现的罪人,被吊起来即将接受诘问,然而裁决者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惶恐之情,像是笃定了自己流露出求乞的表情,也绝无打动乔的可能性那样,故而便破罐子破摔地放弃了。

乔感受着裁决者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快的、光明的、磅礴的女神的气息……

这少年在魔法上的感应讯息与姜芜十分相似,令他不得不产生许多联想。

……倘若眼下是一场神所策划出的玩笑戏剧的话,那么裁决者与姜芜便是其中的主角了。乔本身只是徒作玩笑的配角,因此被改变了生活、被夺取了珍宝也无人在意,唯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空落落的内心的回音。

乔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画了一个旋——一根蛛丝缠绕上了裁决者的脖颈。就像是吊死的人会在脖子上套圈的那绳索一样。

蛛丝随着乔的心意活动,在裁决者的脖颈上收紧——就像是被一双坚定的手扼住喉咙那样,裁决者开始感到窒息。缺氧的昏沉感一阵一阵地传来,连带着脖颈上的皮肤被硌出粗粝的疼痛感,让他产生了耳鸣的症状。

即使并不是足以致命的严苛对待,然而气管被压迫仍然让裁决者大脑充血,一阵一阵徒劳地喘气起来:倘若有谁观看这一幕,都可以轻易判断出:裁决者的性命完全被掌控在乔的手中,他现在不死,但随时可能会死,只随乔的心意。

乔并没有和裁决者交流的心情。他只是抬头,看着这场戏唯一的观众——那尊冰冷的神像。祂仍然微笑着,标准的一尊没有生命的死物,对眼前发生的闹剧毫无反应,让与其对视、表情认真的乔都显得滑稽了起来。

“女神……您不将属于我的东西归还给我,我就杀了他。”乔轻声说道。

这是大逆不道的、威胁神明的话语。即使裁决者并没有读懂他话语中真正的意指,仍然为此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唯有信徒跪地,苦苦祈求神明降下慈悲的,没有信徒用交换、或者说是威胁一样的口吻说“如果您不……我就……”,对着女神提交易的。

裁决者的额头上不自觉涌现一点冷汗,在他滚烫发热的皮肤上凉津津的,让他感到有些痒,像是有蜘蛛在身体上爬那样。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乔安静耐心地等待着,似乎真正要那神像开口说话才善罢甘休。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受窒息、虚弱、病痛影响的裁决者简直要倒头昏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然而女神并没有任何回应。神像只是神像,它是冰冷的、无机质的,不应该有任何生灵的特征,更罔论开口说话,给予乔一个问题的答案。

非常可惜,女神并没有因为这样拙劣的方式而降临,乔失败了。

乔叹了一口气。他手指颤动,束缚着裁决者的那些蛛丝被收回了他的体内。

裁决者原先在半空中被吊着,是悬空的,此时此刻可谓是被直直扔了下来。乔并没有好心到给他一个缓冲,或者将他稳妥地放在地面上。因此意识昏昏沉沉的裁决者只是被粗鲁地丢在了地上,不知道身上哪一处与地面相撞,撞出了令人发寒的咔擦声响,整个人成为了自由落体的一个物件。

乔转过身来,看着跌坐在地上,一时之间无法体面地站起来的裁决者。

他的目光在这脆弱的少年身上扫视,而裁决者回以警惕的目光。五十号?……乔想,最羸弱、最没有价值的那个孩子啊,他在之前甚至都没有怎样观察过五十号,乔的眼光总是停留在那些更强、更有天赋的孩子身上。

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乃至于女神如此垂怜他,甚至为他改变了现实的真相,扭曲真正的现实?乔在心中开始徒劳地猜想。

乔微笑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也许可以对现状造成一点改变。

他问道:“五十号,你是现在还没有共鸣么?”

裁决者犹豫地看着他,默然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作为最末尾的“五十号”的原因,在所有修道院的孩子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觉醒共鸣的人,不会比一个普通人更有力量。

乔的笑意愈深。他说:“我会帮助你,得到你的共鸣的。”

人的共鸣总是与自身的愿望密切相关,因而乔相信自己能够从五十号的共鸣上找到他心愿的痕迹……是否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那被神明篡改了的、抹去了的某个存在呢?是否可以以此探究女神到底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呢?

乔不再向裁决者解释什么,他只是向前走,途径裁决者身旁,仍然向着教堂的大门走去。

在即将推开门离开的时候,他转过头,似是怜悯一般地看了裁决者一眼。

他说:“晚安,祝福你能睡个好觉……从明天开始,也许你就难以安眠了。”

……

孩子们正在用早餐。

刀叉在盘子上间或打出轻微又清脆的叮当声响,然而就算是这样在平素并不具有任何惹人讨厌的特质的、最平凡的声音,此刻也让其制造者们神经紧绷,在进食时不自觉咬紧了牙关,竭力忍耐着自己的恐惧。

因为乔正在这一室死寂之内,注视着他们的进食。

这个生冷坚硬的神父作为他们的“监管者”,从未对这些孩子流露过哪怕一丝的温情,或者用更直白的话来说,他在他们心中是个不折不扣的虐待狂,每当他出现的时候,必然昭示着某人要遭殃了。

乔平时并不会在用餐的时候和他们呆在一起,他对与他们亲近表示厌弃。然而他今天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用不带情绪的眼睛扫视着所有人,像是一台监视他人的冷酷机械。

由于他一直不说话,孩子们便一直担忧着,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在坠落的那一秒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会砸向谁,因此所有人都会感受到相同的恐惧。

他们只能够机械地、食不知味地进食着,惟恐自己产生了什么冗余的、不合时宜的动静,惹乔不快,招致一顿折磨。

乔看着他们脸上那些隐藏不了的恐惧,感到一阵好笑和无趣。

毕竟还是一群孩子,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即使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低调地收敛自己,但是抽搐的眼角、绷紧的下颌还是会表露出他们内心中简直快要满溢出来的畏缩。

戏耍太羸弱的存在,就像捉住一只蚂蚁看着它在掌心中爬一样,很快就会感到无趣。

乔清了清嗓子,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集中精力,竖起了耳朵——这仿若是一个即将要说话的讯号,而他们不得不恭顺地倾听。

“孩子们。”乔说,“女神的礼日就要到了,我想要给予你们一些奖励。”

没有人为他所说的“奖励”一词露出期待的表情,毕竟在这扭曲如监狱一般的修道院内,惩罚与痛苦也常常被戏称为奖励。

乔看着他们噤若寒蝉的样子,似乎对这种印证了自己的可怖的情景感到满意。他接着说道:“我会给予最听话的孩子一个小小的假期,在女神的礼日那天,他可以自由活动,离开修道院,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管。”

“而这个‘最听话’的标准,则是你们施加在五十号身上的痛楚之多少——换而言之,在礼日到来之前,谁能让五十号最痛苦,谁就能得到这个奖励。”

乔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饱含暗示的微笑。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让你们粗暴地殴打他。对于你们这些贱种来说,殴打不过是最无趣的一种日常罢了,你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只要能让他感到痛苦,可以无所不为其用——当然,不要让他死了,死了的话这个游戏就作废。”

乔的话音落下,神父含着一种满是恶意的表情看着孩子们各异的表情,而他们默然将目光统统看向裁决者。

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而言,这平素里沉默寡言、被欺凌都不会如何发声的五十号是最没有价值和存在感的人了。他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像一个无人在意的沙包玩偶,连共鸣都没有——如此羸弱,甚至让自诩强者的人都难以产生冲动去欺凌他,毕竟很难有虐待狂的爱好是捏虫子玩。

只有那些自己本身就羸弱非常、被众人瞧不起的孩子们才会把恶意投射到他身上,毕竟他们能够欺凌的也只有他这最最低等的一位。

就像把一只虫子放在聚光灯下,虫子也只会被光照中所蕴含的热度烤焦烤死。所有人看着默不作声缩在角落用餐的裁决者,心中都萌生了一个相同的想法。

——他做错什么了,以至于触怒了乔,不惜让神父以假期为诱饵去聚集所有人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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