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没有人提出质疑,或者对乔表态献媚,这些事都是冗余的、没有效用的。孩子们只是静默地低下头颅,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即继续进食。

——毕竟修道院内虽然并不禁止暴力,但倘若把用餐的桌椅、盘子等物损坏了,却仍然会按照规章制度受到惩罚。在这所修道院内,打人杀人的罪孽远小于在打斗中不小心弄碎一个白瓷的碗。人命是最最不值钱不珍贵的。

孩子们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放在裁决者身上,而少年正敛下眼睫进食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呈现出一派无辜的特征。

下一秒,裁决者将刀叉放在了桌子上。并没有刻意的用力,钢制的刀叉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裁决者扫视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呼吸一沉。

——他敏捷地翻过木制的椅子靠背,整个人如同一只老鼠一样从室内窜了出去,往外奔逃。

这一声响仿若一个开战的讯号,一声发令枪响。安坐着的孩子们看着裁决者的身影,都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他们倒是不慌不忙的,只是统一站了起来,排起了队,进行着归还餐盘的行为。

等做完了这些事之后,他们才游刃有余的、像是群攻抓老鼠的猫一样,向着猎物追逐而去。

裁决者奋力在修道院中奔跑着。

他的发热症状还未完全痊愈,此刻手脚发软,骨骼都像被运动磋磨了。奔跑时激起的冷风迅速带走了他身上的体温,把那些因为运动而产生的汗珠也吹凉成了冷水,在他的脊背与衣物之间湿润润地沁着,让他感到又凉又疲惫,只想就地仰躺,一动不动。

然而他不能停下,裁决者深知这一点,那些得到了乔的命令的孩子们会像鬣狗一样对他穷追不舍,一直折磨他直到礼日的到来。即使他们中的某些人其实并没有度假的打算和乐趣,但是被神父乔鼓励的、群体性的捕猎和暴力行为已经足以让那些疯子兴奋了。

单个地折磨他,对于他们来说固然是无趣的,然而群体性的施暴却能够诞生别样的独特快乐。

……如果他不想要痛苦得生不如死的话,在礼日的前几天内,他必须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些受训的孩子们所在的区域大致分为两个板块——一是平和的、没有争端的“生活区域”,他们在里面接受教育、进食、休息。即使乔并没有明令禁止他们在这些地方进行打架斗殴,然而那些不能损坏的物件本身就足够束手束脚了,因此他们默契地通常并不在这些地方进行打斗,维持在着表面上的和平。

而另外一处,则是“自由区域”。那是被划分出来的一大块的空地,他们会在上面进行实训,学习魔法与共鸣的使用,在行课之外的时间内,也通常会在那里进行暴力行为。任何事在那里都是被允许的,乔默认他们彼此伤害,进行着原始的优胜劣汰。

裁决者与姜芜两次相见的栏杆也正是在“自由区域”的某个角落。他通常是被欺凌了、殴打了,像是一具尸体一般躺倒在地上,无人在意,便在天色渐黑时爬向那里,希求一个命运馈赠般的相会,与某个好心的人相会。

裁决者正在往那个地方赶——那里有着可供遮蔽的葳蕤绿茵,勉强算是一个避难所。倘若在生活区域躲藏,若是磕碰了什么物件,斗殴中打砸了什么,乔必然会把损耗归根在他的头上,再因此为借口做些折磨的事情,反而是得不偿失了。裁决者甚至神父在折磨人上的恶趣味,不得不竭力规避。

眼看着即将要进入那片熟悉的草地之中,然而无论裁决者怎样竭力地迈动脚步,怎样努力向前——他就像一个踩在跑步机上奋力往前跑的人,脚下的履带兢兢业业地把他往后推,因此无论他怎样努力也前进不了实际上的一步,与地面永远保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

裁决者渐渐感受到呼吸困难。

从鼻腔、口腔,流淌进肺部的空气浑浊起来,像是……渐渐凝固的胶体。他感觉自己像是琥珀中动弹不得的一只飞虫,枉然地扇动着翅膀,却难以做到任何改变。

裁决者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人。

——追上了他的、最快的最积极的几个孩子。三个人,裁决者记得他们的编号,七号,十六号,二十五号。他们或许从前不记得他,但裁决者作为低位的弱者总归是需要记住强者们的编号与面孔的。

这三人颇有私交,算得上朋友,而在三人的小团体内有难免有地位之区分,显而易见,编号就是他们划分地位高低的准则。

七号作为他们之中最强的那个孩子,站在其余二人一步之前的位置。她是个终日沉默面孔冷白的女孩,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衣,身形瘦削,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那样,倒并不显示出加害者的凶悍。

裁决者呼吸艰难,明明是在吐纳空气,却隐隐感觉自己仿若在一个窒息的过程之中。流淌进他身体里的那些气体都变成了浓稠浑浊的胶体,堵塞阻止着他的基础生命活动,让他眼前一阵一阵涌现缺氧的发黑。

……他想起来了,七号的共鸣能力正是控制空气中微小分子的状态。这种让人防不胜防、凡是生活在非真空中的人们都难以规避的能力也使得她有了如今的排名。即使她并不精于体术,身形算得上羸弱,但仍然少有人敢于招惹她。

七号看着她,眼神中隐隐带着不忍的哀伤。她说:“五十号,其实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但我确实很想在礼日回到家中,和我的母亲相会。”

“而对于制造痛苦这件事——我想你会认同我的,如果我把你绑起来,制作成绞刑架上的受刑者,那么作为你被束缚被折磨的始作俑者的我,应当是那个最让你痛苦的人吧?”

裁决者的口舌之间也流入了胶状的空气。他说不出话来,即使喉咙颤动,然而一瞬间张开的空虚的干瘪气管也被空气填进去了。

明明正好端端地站在岸上,他却感觉自己正被深埋进一锅胶质粘稠的浓汤之中,无法挣脱也无法死去。

七号看着由于缺氧而下意识张开嘴巴、吐出舌头,却仍然瞳孔失焦面容苍白的裁决者,倒并没有什么得逞的表情,只是略微侧过头去,吩咐自己身边这两位跟班。

她说:“把他绑起来,固定在栏杆上,然后告诉所有人他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她是搭起绞刑架的人,她是裁决者被欺凌的开端。那么,拥有这样优势的她能够成为最让裁决者痛苦的人么?

……

姜芜正分发了信件,准备关上房间的门,前往餐厅就餐。

不知道能否用“不幸”评价,今日她并没有得到任何有助于她行动的讯息。乔的妻子依然没有寄送来信,而在领取信件的人流之中,也并没有出现裁决者与乔的身影。

那些孩子们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似乎只有姜芜一个人在意那个队伍末尾本该出现的瘦削身影,她唯独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并没有死去,不然她应当已经被女神从这片时空中抽出了。

姜芜心烦意乱,没有进食的胃口,步行回到卧室,手指无意识去确认裁决者的那一封信件。

它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并没有被谁发现。他们之间这偶发的交流并没有被外界得知。姜芜可悲地发现:若是裁决者不到她这里来进行信件的收发,他们被圣墙所阻隔,基本难以进行任何的交流。

……不对。姜芜的手指下意识摸索。她摸到了硬的、有棱有角的、纸壳的信件套封的边缘,在指纹处留下一种硌人的手感。

她珍藏于此的信件并没有丢失……却多了两封信。它们安静地与裁决者的信件排列在一起,像是本该在那里一样。

姜芜将它们取了出来,眉心一跳……

那是乔寄给他妻子的两封信。

无需拆开其上的封口,仅仅凭借着信奉上所书写的收件人名,与她已经熟谙了的乔的字迹,她亲手戳上去的封口与邮戳,姜芜就能够判断出那确乎是乔在她这里寄出的两封信,没有任何赝品的可能性。

连她在拿着信件时不小心在牛皮纸封上掐下的一个小小的指甲印都一丝不苟地陈横在那里,证明着自己的身份。

姜芜沉默,手指抚摸上那两封信封皮,感受着粗糙的质感在指尖划过,带来切真的感触,绝非幻影。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她的确是把乔的信与其余同僚的信一同寄了出去,交给了那上门送取件的信使先生。而寄信出去的同僚有的甚至都已经收到了回信,回信先递交到姜芜手中,再由姜芜分发给收信人。

按照流程,这两封信应该在乔的妻子家中的信箱里,怎么会在她的卧室里?

姜芜几乎是整日呆在这所小房子里,时时刻刻守着,坚定绝没有留下给人将信藏进来的空隙。而那位作为中转的信使先生想必也不会做这样的恶作剧,打搅她的工作。

信封坚硬的撞角戳在了姜芜的手上,流利的线条在她的指尖划过,姜芜心中升起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想。

倘若平凡的庸人见证这样的事,心中必然会涌现许多鬼神之说,相信是某只恶魔在捉弄自己,然而姜芜对于恶魔并无任何恐惧之情,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更磅礴的可能性……

倘若是这个世界因为神明的改变出现了错误,而世界正在以眼下的方式修补这个错误,乃至于信无故到了她的卧室之中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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