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一角，玻璃门后。水汽因温度而上升，模糊李子晋的视线。

他揉了下眼睛，如果他还需要眼镜，眼镜上早就会蒙上水蒸气，像被子后的镜子一样。

他的身体浸入浴缸，躺在温热的水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圆盘状白炽灯与陌生的天花板。

灯光如此洁白刺眼，似乎有人在安静地解刨他。他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感受血液淌满手术台，温热他的身体。

睁开眼，白炽灯不是探照灯，身边的水也不是血。自己却仍然还是这幅样子。

李子晋将头埋在水里，希望能冲洗身上的污浊。

他从浴缸出去，浑身都是水。

洗手台上是自己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

李子静回忆起自己的衣橱，他自己没有这套衣服。衣服的兜帽外套被血迹沾染，而里面的衣服完好。里面的衣服是一件长衬衫。看起来不像他该有的衣服尺寸。

下身的裤子因为混在丧尸堆里，肮脏不堪。身边也没有其他替代，但是有一件浴袍挂在墙上。

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医生。

门前放着手提箱当做心理安慰。拉开推磨砂玻璃门，露出一只眼睛瞄向对方原本所在的位置。

自己自从进入这个屋子后的所有行为，都没有经过那个人的同意。不是自己不想说，而是对方根本回答不了他。

仔细思考后，他将裤子洗掉，穿上浴袍

他光着两只脚走出浴室，地板凉意刺骨。卧室的窗户传来微风。即使是末日的微风，也能带来惬意。

医生站在窗户边上。听见李子晋的声音后，转头看向他，仍然不说话。

说到底李子晋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看待她。

两人并肩在窗外眺望破败的城市。没有万家灯火，也没有车流驶过。零星的光点缀漆黑的夜，天空的星星也格外清晰。像极了时光倒退。没有密集的人群，没有工业污染。

李子晋想，这或许就是灾难后的恢复期。与通宵后凝望的城市不尽相同。

想到这里，他看向身边的人。拎起对方左手。稍大的四指搭他的手心。环在对方左腕的手表上，指针具象化了每一秒。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他需要在明天下午两点之前离开。李子晋没有松开手，目光又从表盘转向漆黑的夜，晚上带这个大家伙走或许是个好时机。

他牵起“医生”的手，拉着他朝门口走去。也许是行动太快，脚腕撞到床角。扑向前去，撞到床上后又翻滚在地。

虽然在扑倒前及时松开对方的手，但对方还是因向前的力扑在李子晋身上。

这部情景很像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但这一次明显没那样激烈。

两人的脸只有一尺之隔，“医生”的头发散落在李子晋的脸上。李子晋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看清对方眼下浅浅的黑眼圈，下垂眼搭配青色的印记显得“医生”憔悴又可怜。

两人僵持不动，李子晋率先撑着身体出手推开对方。

手放在对方肩膀的那一刻，“医生”坐起身来，抓住李子晋的手腕。手心被放在对方的嘴下。李子晋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量不大，而对方正轻咬自己的掌心。

李子晋从轻咬中读出了别样的情绪，害怕？恳求？

“医生”的行为让他困惑，不可能是智力障碍，也不可能是精神问题。或许更接近于自己的同群，那些丧尸。

李子晋的拇指拂过他的面颊。“你多久没吃过饭了？”

计划改变，反正他们的时间很多，足够喂饱这个大家伙。

食物在此之前一直被李子晋视为废品。

早在他检查屋内物资时，就发现了三盒饼干与一盒巧克力。虽然种类不够丰富，但毕竟是人类最基础的食物需求。

李子晋想过自己作为有思想的丧尸，不同于其他丧尸被破坏思想，可以用食物来维持生命。所以他尝试着吃光了一袋饼干，很不正常，他的饥饿感丝毫没有减弱。

他决定不再去尝试，问题确实不可能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容易。丧尸的肠胃系统只有被破坏，无法消化任何东西，才能只留有本能的饥饿。才能被称为丧尸，

食物没有被李子晋纳入携带的物品范畴。但现在李子晋才真正意识到任务中不是只自己，他还要带上眼前这个人。

李子晋一想到要将对方的事情纳入自己的思考范围就头痛，但面对这人时又就忍不住想，跟他抱怨有什么劲？

首要任务是照顾他，李子晋起身拿出放在房间内置物架上的食物篮子。

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李子晋手上拿着先前那盒打开的饼干。他取出一块递到医生的嘴边，医生只是盯着他，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

李子晋将饼干放入自己的口中，咀嚼，吞咽。指着自己滚动的喉结示意对方。

大多数动物都有模仿能力，人也不例外。

看着医生开始拿起食物吞咽后，李子晋又为他打开一块巧克力，递给他。

李子晋感觉自己在照顾孩子。既教他吃东西，还限制他的饮食量。

在医生吃饼干期间，李子晋整理好需要带走的物品，其中不乏包括食物和水。

走到办公区时，桌子上的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文件的日期不是最近的，纸张的边角有些折痕。

“抑制病毒，重新激发人体组织活性。”只言片语入目，李子晋知晓了这是关于丧尸疫苗的报告。

而署名后写着：张贾明。“这是他的名字吗？”带着这个疑问，他找到一封信。

没有信封，只是一页摊开的纸夹藏在报告后，标题是：致我的爱人。

信中无处不在充满爱意、嘱托爱人照顾身体的话语。中间一道折痕将两个段落隔开。

两个段落是截然不同的内容，话题突转地提及丧尸疫苗的实验：“亲爱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请不要阻止。不要担心，我一定会等到你带给我解药的那一天。”

“——周艾壬”

他将文件、信与食物都放入小手提箱中。包括处于原位的两只镇定剂。

凌晨两点十分，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将近12个小时。足够医生和他睡一晚。

不过，李子晋不确定自己能否睡着。

丧尸能自主进入休眠吗？

清早，萧阁在例行检查。“18，19，20，21。”

“21？”少了一个。

今天本不用检查丧尸数量就可以离开。偏偏起早时手电筒滑落，在地上转了几圈。

一抹暗红色进入他的视线。

李子晋和医生分别躺在床的两侧。风从关不严的窗子传来。

早晨李子晋被脑海的电子音唤醒：“请确保医生不被感染的情况下，在6小时内带疫苗与医生离开丧尸工厂。

听到后，他逐渐清醒，浴袍仍穿在身上没有滑落。旁边的人抱着他手臂，身板高大却蜷缩起来。

看来他为张医生挡了不少风。

被子呢？弄脏后挂在镜子上了。为什么只有他不感觉冷？

他是怎么睡着的？

系统：“答，应你的要求，对你的身体进行休眠。”

李子晋意识到。这还是系统第一次主动说话主动做事。

他抬起被压着的手，旁边人随即被牵动。对方睡眼朦胧，坐起身来。

“咚、咚、咚”一连串急切的敲门声，似乎要贯穿李子晋的耳膜。

“张医生！昨晚好像跑了一个丧尸，找不到。你没事吧？”是那个大叔。

尽管李子晋清楚知道门被自己反锁，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躲在张医生身后。

张贾明应该怎样说话？他没听过。他走到门前，压低声音道：“我没事。你们还好吗？”隔着一个门说话有些奇怪。

对方没听出来不对。

“我们都好，今天打算交接，给那帮收尾的人处理。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尽了自己的义务后，胖大叔不打算多说什么。

“好，再见”

“你也保重。”

胖大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没了声息。

他没被发现，心情索性安定下来。

清晨的光打在路边，楼下传来男人嘈杂的声音。在二楼的窗户可以清晰的看见一辆车子随即开走。

李子晋还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里。“系统，可以调出地图给我看看吗？”

一块透明的蓝色屏幕出现在他的面前，屏幕上清晰地指出李子晋与研究部本部的位置。甚至贴心地标明了比例尺。

1000公里，这也太远了。他们可没有交通工具呀。

但这个问题很快就在一个小时后迎来了转机。

“那我带张医生先走了。”

坐在面包车驾驶位置的短发姑娘朝李子晋微笑，然后摆了摆手。

李子晋的口罩下也露出一个笑容，也摆了摆手。手臂抬起后，衣服随即被牵拉。胸口的吊坠在衣服间摩擦。

对了，还有这个，他怎么能忘。这可是他第一次作死喝掉了的任务达成条件。医生和药水必须都要送到研究院总部。

“请你带上这个吧，医生现在神志不清。把他与疫苗一起带回去吧。”

李子晋从胸口掏出吊坠，解开层层包裹。迎着姑娘疑问的脸庞将药水递给她。

他们没有交通工具，路边能用的车都被回收走了。末日的恢复期资源更少，也不好度过。好在他们出门探索交通工具时接到这位女孩的电话。

女孩名叫周婷婷。短发及肩十分英气，眉宇间透露着活泼。她是张医生妻子的妹妹。她来接张医生，因为工厂信号不好，所以一直没打通电话。

直到他与张医生出门找交通工具。得知周婷婷就在附近的城镇上。李子晋假借张医生朋友的名义回了她的电话。

两人走后，李子晋才想起来手提箱还放在脚边。不过周姑娘也不缺食物，剩下的巧克力自己还可以解解馋。

想到这里，他在无人的马路边摘下口罩与眼镜。

他脸上的口罩、眼镜与手上的手套都是意外收获，他在一楼两个看守的房间找到了它们。配合李子晋的兜帽外套，正好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当女孩看见他这副摸样困惑时，李子晋就解释自己有皮肤病蒙混过去了。

他打开箱子拿出一块巧克力，拆开包装送进嘴里。尝不到甜味，看来味觉也失去了。

李子晋觉得很可惜，但仍然把剩下的一口也吃了进去。

没关系，他的任务很快就完成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子晋随便找了一个无人的屋子，躺在地板上叫出系统：“系统，我要进入休眠模式。任务结束再喊我。”

系统：“好。”

李子晋没有了意识，他睡着时才像个真正的丧尸。

“请确保医生不被感染的情况下，在6小时内带疫苗与医生离开丧尸工厂。”

李子晋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的张医生。

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