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女帝名为赏赐的诏书上写的一清二楚要盛泊兴一人出席不许携兵带甲,理由是不可冲撞皇家威仪,但盛泊兴知道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是花云月疑心病的遮羞布,就像他娘长长的仪仗其实是另一种束缚。

——花云月明白她管不了盛泊兴,所谓无上荣耀,所谓亘古第一,所谓母子成全,都不过是困住盛泊兴的枷锁。

女帝陛下要让行事 “将在外” 的盛大将军知道,他的母亲尚在鄢都,他的家族尚在鄢都,他必须死守,他只能死守。

…… 简直是小心谨慎又张牙舞爪的臭不要脸。

迟到了半个时辰之后盛泊兴终于还是怀揣着他的七不服八不忿过去了 —— 因为他想他娘了。

不论是做甚安王妃还是做国夫人张怀兮那张寡淡安宁的脸都意外撑得起官服的华丽和沉静,念珠转了一圈又一圈,从《金刚经》到《华严经》盛泊兴出现的时候张怀兮刚好念到第九十九遍真言。

“娘,我回来了。” 盛泊兴是从被三百六十度包围的长亭里绕进去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出现的很突然,突然到大太监奉命传的圣旨都没来得及念,盛泊兴就一个箭步跪在他娘面前了。

怎么说呢,反正都是跪,圣旨也一块儿听一句呗?

……但大太监没想到的是盛泊兴话密啊,这个密啊!

而那位闲如静水照花的国夫人居然还无师自通的配合起她儿子 —— 在盛泊兴每一次喘息的档口充当捧哏,一场体己话愣是没有能插针的缝。

从风花雪月到人生理想,从诗词歌赋到处世哲学,盛泊兴不能离开军营太久,他只有半个时辰,一口水都不喝盛泊兴掐着点说。

圣旨就像被掐断了线的风筝,没处着落。

也不知道大将军是去秋游还是打仗他怎么他妈会有这么多军中趣事要分享给他娘?!盛泊兴其实是乐子人人设吗?

“哎,夫人。”大太监双手捧着圣旨想让张怀兮帮忙宣读一下,“咱家…”

“嘘。”专心听儿子讲草原苦寒水落成冰的国夫人于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大太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大太监安静些。

“夫……”大太监再叫第二声的时候张怀兮直接背过身用后背表达不配合。

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他妈就没想到呢!

能养出盛泊兴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的母亲能正派到哪里去!

花云月需要和盛泊兴沟通,因为这位驻守鄢都看似要死守柱国的盛大将军只带了三千人对抗阿拉善举国的四万大军。

……而花云月要求胡戮搬援兵的圣旨都尽数被盛泊兴拦下了。

此举有如谋逆!

此举就是谋逆!

花云月知道盛泊兴的意思是避其锋芒迁都谋生,但胡戮一役后花云月觉得此战未必会输,南墙尚在她总想撞上一撞。

花云月是千古一女帝,她想要建功立业流芳千古,征战的将士也好,无辜的百姓也罢,但如果真能守住这座城那可是千秋功名,凡人怎能不心动。

盛泊兴是个犟种,花云月也是,现在这对君臣之间沟通的桥梁是张怀兮。

啊,张怀兮他妈也是犟种。

……

半个时辰真的很快,张怀兮在盛泊兴的尾音里起身,将她亲手做的小菜和糕点递到盛泊兴手上。

然而在大太监期待的目光里,张怀兮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坚定,“福宝,你记得,盛家四百年尽忠,早不欠大禹什么了,为娘只想你能活着,这场仗该怎么打,打与不打都由你自己决定。”

战前劝人活命,与劝人投敌无异,张怀兮一点不顾忌自己人质的身份这么不避讳的就说了出来,大太监被惊的一时没什么反应。

张怀兮是慈母,享誉鄢都的慈母,果然名!不!虚!传!

盛泊兴有反应,他先是很严肃的说 ,“不要叫小名。” 然后点头说,“好。”

好什么好!大禹四百年香火断或不断,鄢都城内数十万的性命就悬于这一个好字吗?!

“将军!”大太监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去拦盛泊兴,“将军且慢,且听圣旨!”

“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盛泊兴侧了下身子,将圣旨从大太监手里拿过。

他肩那么宽,腿那么长,长的盛泊兴只走了一步,大太监却在一瞬间觉得国破家亡。

盛泊兴是假的武神,花云月知道,张怀兮知道,盛泊兴自己也知道,不知道的只有黎民百姓,而他们却活生生将盛泊兴供奉成真的神像。

花云月不能强硬的押盛泊兴进宫,也不能在圣旨里痛骂,她能做的就只有顺应民心亲手为盛泊兴立碑立像,然后砸自己的脚。

骕骦两步跃出盛泊兴翻身上马,没念出的圣旨,看不清的战况,丧夫的母亲还有皇城里那悠悠的民心。

全部甩在身后。

盛泊兴没回头。

英烈亭到驻地很近而骕骦跑的实在很快,快的盛泊兴既来不及感叹见到了他娘,又来不及悲伤与他娘分别。

驻地整齐的营帐出现在眼前时盛泊兴想着他不好过,所有人也都不得好过!

……驻地三千人喜得正午拉练。

定都鄢都的开元帝是这样考量的,鄢都位于大禹正中,地处平原,四时分明,三河汇流,诸山拜服,龙脉相连,紫气东来,在此定都既能展示大禹的帝王风采,又能作为联系大禹的正中心。

完全成立,合情合理,但开元帝没考虑过如果敌军打到鄢都门前可有天险能守。

……开元帝能征善战压根没想过大禹会有那么一天能接连失掉滁州,胡戮,芜州与离州。

还是开元帝目光短浅。

……

“老师,咱们为什么要走淇州啊?不能直接去鄢都找大将军吗?” 大夫说李审还不能骑马,宋景行也这样说,但李审和马都说能行。

“两面包夹听说过吗?” 宋景行玉树临风的骑着他那匹白马,身后是数千整装披甲的士兵。

他们不来自鄢都,不来自胡戮,也不来自滁州,细看旌旗上的纹样,是个“梁”字。

宋景行醒了之后 ——也就是盛泊兴离开滁州的当天,在意识到盛泊兴是带着三千骑去送死后,宋景行立刻就抛下滁州军独自去了垓下。

把爱国之士的形象粉碎的渣都不剩。

从鄢都到滁州,一直困扰许将的关于宋景行到底忠于谁的问题似乎是能在此刻揭晓了。

—— 从前的梁王,现在的垓下王,宁崇景。

当年宋景行随师发配,梁王名升实贬,下放的却是同一个地方。

明君所在,重臣所在,如果不能做出什么实绩实在是很愧对他们先前的名号。

那么都有什么实绩呢?

被称为死地的垓下长泽前,那扇从建筑起就被要求无法打开的铜铸大门,那扇据说可以隔绝信仰与神明的大门现在正缓缓打开。

机关的齿轮徐徐转动,巨大的铜门在长泽的水中划出成片的浪,波涛翻涌下像是惊扰了某处尘封许久的秘境。人力终有穷尽时,人力却无穷尽处。

大禹著名的水乡是淇州,区区四年,垓下连淇州的尾巴都比不上,但从一片荒芜到如今百舸争流也仅仅只是四年。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那是宋景行给盛泊兴诉苦博同情时绝口不提的样子。

临水造船,依势建房,重耕农田,重理渔桑。

马被留在垓下城外宋景行换了官用的船,进了船舱一眼就看见了李惊苼,“宋相。” 李惊苼脸上挂着他万年不变的假笑。

很假。

“李大人。” 宋景行也维持着他万年不变的君子作风。

更假。

“陛下一听说宋相要来立马吩咐我守在这里迎接,宋相一去数月难得回来原本应该办个接风宴隆重些的但宋相也知道,最近是汛期不太方便,还请宋相见谅。”

寒暄和客气是宋景行向来习惯且安之若泰的环节,但他现在有点急,急的听不太得李惊苼的夹枪带棒,“我这次来见陛下,是要请陛下出兵的。”宋景行选择直来。

出兵,这对垓下这么一个自封的看似桃源的国中之国而言实在太扯 —— 他们没多少兵,就算有,也不会愿意在此时飞蛾扑火。

…… 其实原本在宋景行的计划里是不用出兵的,一切进行到现在这一步时盛泊兴应当被喀尔察拖在滁州苦战,萧安纯则会不敌阿拉善,大禹会耗尽最后一口气,结局是家国破灭。

彼时梁王将会做为仅剩的皇室正统理所应当的起义并得到拥护,收盛泊兴入麾下,据守垓下,胡戮,滁州,手握燕夫草原与淇州沣州相呼应,重整国力兵力与阿拉善徐徐图之。

但事情总是会出乎意料的,事情一直在出乎意料。

喀尔察没能拖住盛泊兴,阿拉善无法结果萧安纯,大禹死而不僵,梁王师出无名。

和四年前一样,谋略和算计并未站在宋景行这边,各方势力的斡旋之下,再一次,他满盘皆崩。

哦,还有更糟糕的变数 ——盛泊兴的不告而别。

宋景行没想过盛泊兴那常人难以理解的脑子里装的仍是必死的念头,只是将直接送死改成了迂回送死,他单方面的以为他们默契的说好了要活下来。

盛泊兴要干什么对宋景行而言已经很清晰明了了 ——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的死守国,而盛泊兴希望宋景行干什么其实也很清晰 —— 就是看着盛泊兴送死替盛泊兴安顿后顾之忧。

……去你妈的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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