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不能理解武将的忠诚,他甚至怨恨武将的愚忠。
宁崇景也不能理解,他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一定要冒险把盛泊兴救回来。
这是位今年年初才顺应天意民心,迎接大统登基的新帝,而从他登基建国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背叛了他的母国。
大禹的死活和他这个被当做弃子的皇子有什么关系呢?盛泊兴的死活和他这个新国的新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表象上看是什么也没有的。
所以就要抛开表象看本质,宋景行是老臣是柱臣是重臣,是见天子可不跪的权臣,在垓下他被重用到能够同时手握相印以及兵符。
“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就不要编了,宋铭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有私心?”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宁崇景现今住着的皇宫是垓下郡守府改的水上行宫。
水上行宫空有其表,作为皇宫很没有气派,君臣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宁崇景觉得宋景行是在逼宫。
“不是。” 宋景行很有态度的跪下了,衣摆垂在宁崇景脚边。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在极少的损失下收复胡戮滁州这已经证明了盛泊兴的军事能力,如果能有充足兵力和军资供给,他有和阿拉善的一战之力。”
“一战之力这话说的漂亮,一条狗都能和阿拉善有一战之力只是能不能赢罢了,当初朕准许你奔赴鄢都不是为了当今的局面。”
“臣以为当今局面反倒是陛下入局的机会,大禹必灭已是定局,陛下若能在危急关头天降神兵,必能成为民心所向。”
“宋相之前不是说朕等到大禹灭了之后出兵就能继承大统吗?”宁崇景踢开了宋景行的衣摆。
宁崇景太年轻了,他身上的帝王气甚至不如花云月,他在帝王之术上的经验也缺缺,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一问一答间已经是给宋景行说服自己的机会了。
真正的帝王要学会斩立决。
“时移世易,时局已然不同,大禹负隅顽抗已经激起民心,陛下若等大禹被灭再入局,名头上就少了一个共患难,此时入局陛下即如救世之主,必为万众敬仰。”
“而且陛下,臣请出兵不是要陛下与阿拉善死斗,只是带回盛大将军同时掩护鄢都百姓撤离免遭阿拉善屠城,于情于理,于仁于义都是上上策的可行之举。”
“宋景行你替自己救盛泊兴而编的借口可真全面。” 宋景行说话又快又密节奏上就给人一种言辞恳切的感觉,但毕竟君臣四年宁崇景要是这点儿劝说都抵抗不了……
他要是能抵抗当初就压根不会允许宋景行离开垓下去鄢都找盛泊兴!!!
水行宫外李惊苼吩咐把黄窦请来。
和他们这些后组的朝廷班底不同,宋景行和宁崇景有同窗之谊,患难之情,是先友后君,面圣时都是单独面圣的。
“大人是想请黄将军来压一压宋景行?” 官方说法李素李极长,是李惊苼的幕僚,私下里则被称为狗腿。
“黄窦也是莽夫,还是爱讲理的莽夫说不过宋景行还会被宋景行撺掇。”
“那大人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极长,眼光要放长远些,你不觉得这是扳倒宋景行的好机会吗?这事儿要是成了宋景行就是文臣武将里都一呼百应不得不防的危臣,要是没成,宋景行也会和陛下离心,何乐而不为?”
据说文斗是评价一个朝廷是否欣欣向荣的关键,垓下的文斗已初现端倪。
……
“宋相回来啦,哟!空着手回来的,听说不止空手,宋相还要带走我水军呐!” 黄窦是没有资格随意面圣的,他进不去天子殿所以就隔着门很大声的吼 。
黄窦是垓下土生土长的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出来的将军。
…… 如此无礼,举状无度,宁崇景脸都黑了,乡野莽夫,他脑子里就这四个字。
是的,乡野莽夫,垓下现今的朝廷班底非常简陋 —— 不然也不至于是宋景行一个人文武都占一家独大,而垓下要想从偷偷摸摸的幕后小国粉墨登场走上前台必不可少的就是军变,它要兵,要将,要能统帅一方。
黄窦,显然做不到。
黄窦的大嗓门还是背景音,宋景行觉得成功率有七成了。
“不是说滁州还有兵力吗?你大可带着滁州的兵去救盛泊兴,何必劳烦朕的水军?” 宁崇景皱着眉冲门外摆手,“让黄将军回去,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滁州的兵来不及。” 盛泊兴带尽精锐日夜奔袭才在三天之内赶到鄢都,而宋景行现有的兵力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到了也没用,大禹境内至今没有能接下阿拉善四万铁骑的军队,就算赶到也毫无用处。
但是水军,是的,垓下守军是水军,水军可以,新开凿的应天大坝直接夜湖顺着漠水联通东海,从东海出发走水路,两天之内就能赶到淇州,绕到鄢都背后就能避开阿拉善。
如此出其不意,宋景行真是深思熟虑。
……
黄窦被架走了,走之前还骂骂咧咧的,李惊苼看着被拖走的水陆大将军,已经预料到是后一种结果。
…… 宋景行出来时手上握着担保了项上人头换来的圣旨。
敕曰:中书侍郎李惊苼实赖股肱之任臣;拜手以陈谟,必恃学力之精。兹以考绩,特授尔相位,体国经野成荡平之,上理移风易俗,懋修和之实功,克忠报国守信全身。同赐武弁,威振夷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佐同右相,嘉乃丕绩,以洽朕意。
左相,在此之前李惊苼还只是中书侍郎如今却连升三级既与宋景行平级为相又赐武弁为将,虽有辅佐之名实为监视之实,一朝翻身已是压了宋景行一头了,李惊苼讶异的看向宋景行。
但宋景行只是说,“李大人,陛下吩咐劳烦您也同去一趟。”
……
“景行。” 很难想象淇州地头蛇,黑皮卢宗明也是宋景行的同窗 ——还得是梅师牛逼,学生真的遍天下。
从东海到鄢都还有一个淇州,换言之要救盛泊兴宋景行就得借道,找谁借呢?洋洋他国大军找一郡之主借道肯定是不行的,好在淇州境内主事的并不只有郡守还有东海卢家。
宋景行拿出同窗与大义的时候卢宗明叫他宋景行,拿出从胡戮搜刮来的两千一百两白银的时候卢宗明说,“景行我们可以谈谈。”
钱啊,来去如流水,它匆匆不回头。
“只能借两天。” 卢宗明为商的宗旨是亲力亲为,因此他下海,因此他肩宽。
宋景行皱着眉,之前说好了是三天的,“为商最忌出尔反尔……”
“老师教过,我知道,但是有人买了你们离开。” 卢宗明打断宋景行,“白给的生意不做是要遭报应的,出于道义,我还是坚持留你们两天。”
“谁买了?” 宋景行话问出去的时候就觉得傻,很明显了,现在这个时局,白给的生意只有沈君安能愿意做。
就他妈是小心眼的沈君安。
宋景行要借道,也不仅仅是借道,还要暂时屯兵在淇州 —— 因为他不能直接把三千兵送到渴兵如水的大禹面前。
他要在淇州驻扎,等到盛泊兴和阿拉善真的打起来,等到千钧一发,等到渔翁之利,等到李惊苼点头允许。
宋景行才能出兵,救下鄢都百姓,救下盛泊兴,以梁王的名号入主战局,收拢民心。
三天,阿拉善会不会和盛泊兴打起来是个未知数,两天,阿拉善会不会和盛泊兴打起来更是个未知数,沈君安横插一脚,卢宗明出尔反尔,李惊苼握着宁崇景赐下的金牌倚在一边看戏。
“宋相现在打算怎么办?要是两天内他们没打起来咱们就要被逐出淇州境内,到时候功亏一篑宋相要怎么交代呢?” 这句话无论是语调还是用词都太尖酸了。
宋景行没理会李惊苼。
阴云密布,谁的头顶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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