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未曾拥有过的宁静中,
季入道想起狗了。
他想起在明城的时候,他饥肠辘辘,昏沉的脑袋窝在小巷的角落里,看见一只母狗在生狗孩子。
生出了五六只狗崽,季入道在旁边冷眼看。
母狗瘦得只剩骨头了,像肿瘤一般的肚子凹了下去,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
不过,那天有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暴雨。
未等雨停。六只狗崽并蜷缩着腿,死在了降生的这一天。雨水冲刷着狗孩子粘腻的皮毛。
母狗用鼻子拱着孩子,嗅着自己刚生出的崽崽,鸣咽着,哭泣着。
原来狗也会哭啊。
季入道动了动昏沉的脑袋,呆呆的想着。
他也要死了,跟狗孩子一样。
他不如狗孩子,他没有人会为他哭泣。
血腥味太重了,母狗也活不长。
都要死。
暴雨后往往是艳阳天。
季入道被胃中传来的饥饿感疼醒,他迟钝地缓缓睁开眼睛,他低头,发现跟他一样脏贱的母狗趴在他的腹上。让一狗一人的身体互相取得暖,擅自主张让一人一狗活了下来。
母狗把季入道成它的狗孩子了。
季入道看着脚边的狗,却是轻蔑的轻啐了一口,带着怒气和惶恐。
从此以后,他身边并常跟着一条丑的惨兮兮的狗。
他赶不走它,时间长了,就不理它了,他在前面走,狗在后面跟。
季入道叫狗,没名字,就叫狗。
“狗,过来”
“狗,走了”
“狗,吃骨头”
狗丑的可笑,季入道在夜晚蜷缩在地上时,狗会趴在他身旁,用它那黑色柔和的眼睛看着他。
季入道:“臭狗。”
狗跟了季入道五六个月,冬日里死的。
怎么死的其实没什么,就是,天太冷了,没吃的,饿死了好几个乞丐。
几个孩子扛不住,抓了那只丑狗,剥了皮,上了那简陋的烤架。
狗肉还没熟,就被孩子们仓皇的吞咽下了。
不赶紧吃掉,会被抢。
面黄肌瘦的弃儿吞咽着带有血丝的肉,瘦的突出的眼珠充满了血丝,神经质的四处张望。
好似有妖怪会随时蹦出抢走他们的肉。
季入道找到狗时,雪掩埋了狗残躯的大半。
上天终于给这狗最后一点体面。
他怀里抱着微不足道,但来之不易的肉饼。
硬邦邦的,死死的压在突出的肋骨上。
他站在雪地里,是最脏的小雪人。
狗死了。
季入道抖了抖身上的雪,用脚踢歪了半截埋在雪地里的狗骨头。
骨头缝里掺杂着血。
这没什么的,狗活不了多长,不可能会长命百岁。恐怕都活不过冬天,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而且才认识几个月,用不着为它伤心。
没事,不就是一条流浪狗吗长的又丑又恶心瘦巴巴的一天到晚跟在身边烦的要死还要给他弄吃的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一条臭狗活这么长时间够好了它死了倒解脱了自己还在这里挨饿挨饥挨冻这只臭狗一天到晚烦的要死烦的要死烦的要死。。。。。。
不。
季入道跪了下去,他挖出骨头,发出和狗孩子一样的呜咽声。
他抓着骨头,抱着它。
就好像,这天上地下,十里方圆,都是这一根骨头为他撑开的。
他的呜咽声并不大,是续续断断的。
这是他的狗啊!
他就那么一个狗啊,他只有那么一个狗了!!
季入道带不回全部的狗,他把那根骨头抱在怀里。
一步步的向没有人的山走去。
狗的骨头抵着他的下巴,他闻到了血腥味,夹着雪的味道。
冷的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冻的他的四肢都是寒的。
他终于找到了一处地。
他没有任何工具可以挖开土,他把骨头和肉饼放在一块。
季入道跪下来,低着头,用手一点一点挖。
当他直起身的时候,脸颊上冰凉一片。
他的手指上都是血,他把骨头和肉饼塞到那个坑里去。在一点点的把土推回去,一点点的压实。
埋好之后,他什么也没说。
在那个小小的坟墓前站了一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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