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泠醒时,桌上有一张纸条,字迹飘逸洒脱,不拘一格。上面写着:“出门几日,会速归,小铃勿念”,然后又将“勿念”划掉了,改成了“多多念”。
解泠哧声一笑:“这个阿福……”
他洗漱完准备走出大门去晒晒太阳,失格神官的日子和养老没什么区别,玉京不用他当值,乐得自在。不过,原本响铃观前面青竹环绕,绿意盎然,现在是都没了,大片大片的竹子被连根斩断!
“这谁……干的?”解泠刚要开骂,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自己干的,准确地说是傅悱握着他的手干的,昨天完全没注意到他下手这么狠。这得是好几家村民的竹林,完了完了,赔大发了!
不过一阵风吹过,小银铃叮咚响动,鬼气横生。
解泠立刻警惕了起来,不是吧,一大早的还来?能不能先让他填饱肚子呀?
很快,一排黑衣小鬼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每个人都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小箩筐,箩筐里是各色的蔬菜瓜果,以及鱼虾蟹肉等,是人吃的那种。
解泠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一排黑衣小鬼,他们的背后背着很多竹鞭。
“见过大人。”为首的黑衣小鬼向解泠行礼,很是客气。
解泠知道他们是谁了,大概率是傅悱的鬼卫。
“你们这是?”
“回大人的话,主子吩咐我们来这里给大人送东西,以及要给那些村民们的赔偿,都在这里了,请大人过目。”
解泠心里一暖,面上却不动声色,“如此,有劳几位了。”
那些黑衣鬼卫得了吩咐,很快就行动起来,每家每户都给送了一箩筐赔礼,然后又将新的竹鞭埋到地里,剩下的都放在了响铃观里,行动迅速,效率奇高。
解泠又问那位为首的黑衣鬼卫道:“你们主子是回鬼城了吗?”
“主子的踪影我们向来不知,只听命令行事。”
鬼卫们干完活儿就纷纷告退了,解泠则坐在屋内盯着那些吃食发呆,他好像没那么饿了。
傅悱一连几日就没回来,施人衣三不五时会给他发来问候,“一点神通”被他用成了“一日三通”。
一会儿说托他转交给辛钥的乾坤袋已经交到辛钥殿了,原是小文神来接待的,他还没说明来意,辛钥就自己接了过去,完全不让别人插手。
一会儿又说“昭宁啊,辛钥托我给你带点东西,我用云彩给你送下去,你记得接。”
一会儿是“辛钥问你有没有话捎给他,我说没有,他把我丢出了殿。你说他这人怎么这样?把我当他手下那些小文神使唤呢?我找文帝娘娘告状去了。”
解泠有些哭笑不得,这位雨神大人很是有趣。
“国师大人。”
锦盒里兰乐醒了,她如今形魂不全,很是微弱。她虽然是自戕而死,但是一直困在月牙泊里,也算是半个水鬼。解泠确实有办法温养她,不过他暂时还缺点东西。
“兰乐,我不是乌峦国师。”
兰乐道:“虽然您不是国师,但您救了乌峦。”
解泠道:“可是兰乐,是我困死了你的那些子民,你当真不恨我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国师大人早就预言过乌峦将有一场灭顶之灾。所以父王那时拼了命想开疆拓土,迁移王城。很可惜,我们没这本事。您让乌峦多活了一百年,也让能逃走的百姓都逃走了,这便是对乌峦有恩,我很感谢您。”
她说完这些话,光芒又弱了几分。
解泠见她如此,便用指甲轻轻划破了中指,滴了一点血喂养她。他是神官,听贺颜说神官的血对鬼有好处。
“兰乐,你先待在这个盒子里,等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你。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位乌峦国师的事。”
“是,大人。”
解泠将兰乐收了起来。
这时,神台上落下了一张纸,这可是稀奇,解泠几百年没在神台这里捡到祈福纸了。
准确的说,不仅没有捡到过祈福纸,连片叶子都没捡到过。他的祈愿都是毛遂自荐,问人家有什么愿望没有?
哎,真是神仙失格。
解泠走到神台前,捡起那张祈福纸一看,倒是张云笺,看来所求之人随的香火够多。继续看下去,解泠的眉头就皱在一起了。祈福之人是那个倒霉蛋刘公子,其实想来除了他也没谁了。
不过这个祈福内容却是让解泠去救命的,他是道士,不是医师啊!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解泠带上殿下就出门了。
解泠根据刘公子留的位置蹲在地上画了“传神阵”,法力充沛的情况下画出来的就是漂亮!
灵光一闪,解泠便帅气无比地消失了!
这刘公子留地址很是精确,直接从城、街道、宅子,一路写到了自己的院落,所以解泠便直接出现在了刘公子的院落门口,吓得那些个小厮丫鬟嗷嗷直叫。
好在他生得面善又清俊,穿得也是仙风道骨,这次手里也没拿锅铲,乃是一柄金光宝剑。那些小厮丫鬟立马跪下大喊:“大仙饶命!”
解泠一时无语,饶命?饶什么命?他又不是来打劫的。
“起来起来,都起来。你们家公子呢?”
“小铃哥!救命啊!”一声哭腔就从解泠的身后传来。
刘公子见着解泠就想抱大腿,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圆头圆脑圆肚皮的中年男子,大约就是他爹——黄金刘了。
解泠心道:这孩子估计像娘。
“刘公子,有话慢慢说。”解泠将哭出鼻涕泡的刘公子从自己的腿上扯下来,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精神头儿好着呢,活个百八十岁都没问题,他这是来救谁啊?
黄金刘立刻训斥他儿子道:“啧你这小儿,在神仙面前成何体统?”又对解泠道:“仙人莫怪,仙人莫怪,小闲这孩子就是这般没规没矩的。”
原来刘公子的大名就刘小闲。闲来无事归山野,日上三竿正好眠!谁是闲人,我是闲人。
解泠道:“刘老爷客气了,喊我小铃道长就可以了,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神仙。不若先讲讲这‘人命关天’的事儿?”
解泠被人引进了正厅,黄金刘的宅子如其名,虽然不比皇宫那般金砖铺地,玉石作阶,但也是能镶金的绝不用银的,能嵌玉的绝不用石头,富是真富,土也是真土。
解泠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刘老爷,树大招风,您这府上就不怕遭了贼?”
黄金刘道:“我这都是纯的,可沉了,小毛贼可搬不走。”
解泠心道:不知道哪天就被金灵童子盯上了,到时候要不要再从中间赚一票?
刘公子道:“小铃哥,你先喝口茶,且听我慢慢道来!”
得,不仅没少看折子戏,还没少听人说书。
据刘公子所说,这出事的人乃是隔壁张府的公子,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密。这张府乃是书香门第,清贵世家,曾经祖上也出过几个状元探花,举人老爷也不在少数,可如今却有些没落,连着几代人都考不出乡试,这重担就一代一代往下压了下来。
到了张公子这一代,他们发现这孩子确实是个读书的料,就是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得叫一回儿大夫,家里的银钱都经不住流水一样淌出去。刘老爷虽然人有些土,但他打心眼里是敬佩读书人的,所以让自家儿子跟着张家公子一起读书,他呢也好帮扶帮扶张家。
这张公子也算是学富五车,但面临着阖家全族的压力,每每开考前都紧张得不行,已经落榜了两回。这一回真是祖坟冒了青烟,竟然让他考进了,这下全家欢喜。结果还没出发去会试呢,他就直接病倒了,找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有几个庸医还建议准备料理后事吧,这张家哪肯啊?
前几日,有个紫袍老道路过张家,瞧了瞧张公子的病,说这不是病,是得罪了神仙。这神仙干的自然得要找神仙解决,刘公子一听说这事儿,便一把香火猛烧,摇了解泠过来。
又和神仙有关?解泠也开始怀疑君岂选人的眼光了。
张府确实算书香门第,园内景色干净秀丽,亭台楼榭虽然有些老旧,但别有韵味。张公子的院落前有一颗大槐树,遮天蔽日的,将小院隐在阴影里。
解泠看了一眼,总觉得心中不太欢喜,便随口道了一句“一般”。那张家老爷夫人立刻命人记了下来,改日请风水先生登门重新相看。解泠突然觉得这二位看着也有做信徒的潜质。
进了张公子的屋子,解泠还没见到床上的张公子呢,就觉得一团阴气萦绕在床榻周围。
还真是来对了,冤魂压身,能不生病吗?
解泠道:“你们都出去,别进来。”说着他一关房门,将人统统关在门外。
那阴气似有察觉,立刻从张公子的身上爬了起来,想要从窗户处逃离,解泠哪儿会让它如意?
他一挥衣袖将门窗全部上了封锁术法,又一剑就将那阴气劈散。
那阴气又凝聚起来贴着墙爬了起来,手脚并用,依稀可见是个人形,但却是个很奇怪的人形——无头冤魂。
那阴气似乎是有些害怕解泠,不敢十分靠近,只能在房内四散逃窜。它的移动速度非常快,沿着屋顶向下攀爬,如壁虎般,最后消失不见了。
在解泠的眼皮子底下,这种低阶的冤魂不可能逃跑,它一定还在屋里,只是躲起来了。
解泠轻哼:“和我玩捉迷藏?好啊,那就千万躲好了。”
他双指并拢在眼前一挥,便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如附着鬼气的东西会发红光,附着仙气的东西会发金光。凡间管这个叫“开天眼”,其实对神仙来说不完全对。
神仙自诩为天,他们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无处遁形,无可藏匿。
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寻常物件,唯有一处金光闪闪又缠绕着森然鬼气,那是书桌上的一支毛笔,朱身白毫,看外观很是普通,上面却刻着几个字:“必将高中”。
想来这冤魂是附在这只毛笔之上,而这毛笔不是凡间的东西,乃是神官之笔。
解泠无语了片刻,他的这些同僚一个个说的好听,什么“不听不看不管”,却偷偷摸摸地把手伸向凡间,真是又当又立!
他刚将想靠近这支神官朱笔,那笔陡然间鬼气大涨,红光漫天,一下子把解泠拉进了朱笔里,妄图在它的地盘里将解泠困杀。
解泠的眼前尽是黑白交错,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一方世界的天上地下都是硕大无比的字,各种诗词文章交错相叠。看来这冤魂生前是个书生,读的书还真不少。
这神官朱笔是神器,由它缔造出来的这一方世界自然不可小觑。若是在朱笔外,解泠大不了就将这朱笔一刀两断,可被困在这里,说不定他毁了朱笔,连带着把自己的小命也毁了。
这些诗文字词向前无限延伸,解泠顺着这些字一路走一路看,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上面有六个朱红的大字分外显眼,红得滴血——
“第一甲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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