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连衣睫毛一颤,不敢追问缘由。
兴许是他的过去出了些变故,才总是揪着一个庶子不放。
可是,他眼里的翩翩公子,长相清秀,仪态端庄,虽说人是憨了一点,到底是魅力十足的存在,墨连衣不免更加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眨眨眼,逃脱思绪,伸个懒腰站起身,状似无意间提起。
“哥哥,这个身份,远没你想象的这么重要。”
风止月紧张地抓着手指,并未在墨连衣眼里看到其他意味,于是紧咬着下唇,愣怔地盯着手上的被子。
显而易见,这句话,他仍旧没听进去。
滴水穿石,已经造成的结果无法改变,每一句恶语相向,都是实打实在别人身上留下伤疤的来源,光凭一次久违的赞赏,是远远不够释怀的。
这种事,素来急不得。
墨连衣无声地叹了口气,沉默地凝视着风止月,暂且将这些抛之脑后。
昨夜风止月挺能闹腾,他还没睡够。将水盆放远以后,再次爬上床,裹着被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风止月,轻轻一笑。
“哥哥,早安。”
一股清泉,携带春风一般的嗓音,从山顶,冲进暗无天日的山谷,激撞声清脆悠扬。
风止月瞳孔一震,慌张地抬起眼,一种莫无须有的情绪在内心拉扯,脸上迅速升温,急促的呼吸也被他故意压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扭头偷看一眼墨连衣,这才发现,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几乎快要把眼皮拉扯到嘴角,想来,他昨晚还是做了一些令人讨厌的事吧……
“哥哥,还要睡会吗?”
墨连衣突然出声,风止月一脸茫然地与他对视,一朵璀璨耀眼的烟花在墨连衣眼里绽放,让他迟迟挪不开眼。
风止月来不及思考,淡淡地嗯了一声,顺着躺了下来,背对着墨连衣,心跳快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耳边都是心脏快要炸裂的激情澎湃。
墨连衣筋疲力竭,加上受了伤,这一次睡了很久,再次睁眼时,风止月已经不在触手可及的枕边,他用力嗅了一口属于风止月的清香,不禁失了神。
风止月很香,他的身边,就像是吹落满地花后,轻风的必经之地,所有美好都聚集在他这里。
通俗的讲,像是整个春天。
微抬眸,风止月双手撑在窗口,一阵风吹起他的衣摆,飘飘欲仙,连无色无味的风都被他美化,娇艳欲滴,馥郁芬芳。
风止月没注意到墨连衣,持续在那里发呆。而墨连衣也保持着一个姿势愣了好半晌。
突然一声响,墨连衣手撑麻了,支不住身体,直挺挺倒在床上,风止月被吓得一个激灵,捂着胸口,转过头来。
“你醒了?事情查得如何了?”
风止月走至桌前,斟了杯茶,轻轻吹了吹冒出的热气,又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墨连衣。
墨连衣爬起身,揉了揉手腕,回想起那片荒凉地的客栈,不禁有些不解,他盘坐在床上,与风止月侃侃而谈。
“说实话,哥哥,那对鬼母子强得骇人,虽说我只与鬼母短暂地交了手,但是我可以肯定,那股鬼气,并非鬼母传出,似乎是通过她的儿子传递。”
“至于源头,暂且无法得知。”
风止月不太能听懂,鬼气这些说法,是从未听说过的,唯一能理解的,是自己琴上的灵气。
墨连衣眼见风止月陷入沉默,赤着脚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单手撑着下巴。
“哥哥,为何不说话?”
风止月被这样一问,刹那间面红耳赤,他伸手挡住墨连衣能看见的半张脸,低声嘟囔道。
“我……我……不太懂……”
风止月说这话时,紧张得语无伦次,墨连衣身形一滞,他忍不住伸手握住风止月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别担心,哥哥,我可以给你解释。”
风止月被抓住手腕的一瞬间,抖如筛糠,直至听见墨连衣一番真诚的话语,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得到了巨大的恩赐,挣脱出墨连衣的手以后,垂着眼倾听。
墨连衣微微拧起眉头,风止月低眉顺眼的样子,意外地刺眼。
然而,为了不让风止月误会,他又悄悄挑出了这份情绪,耐心地说。
“哥哥,别人说话时,不看别人的眼睛,是很失礼的行为。”
风止月呼吸猛地一窒,眼睛眨得飞快,不停地吞咽口水,快而简略地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墨连衣看见他摆放在桌上的双手,彼此纠缠,时而剧烈抖一下,火热的掌心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算了,哥哥,我不会觉得你失礼,你可以暂时不看我,听我给你解释吧。”
墨连衣的掌心像是一团烈火,短短几秒,他的心都快烧焦了,莫名其妙格外焦躁,风止月猛地抽开手。
“我不喜欢热的东西。”
墨连衣愣了一秒,缓缓收手,随即温柔地笑了笑,“好,那哥哥可以听我说了吗?”
风止月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看了墨连衣一眼,起身趴在窗口,流动的空气冲刷着体内的焦躁,心凉了不少。
“哥哥,想必你已经知道,你和琴建立了联系,能够用灵气催动琴音对人造成影响。”
“嗯。”
“人是灵气,鬼是鬼气,就是这么简单啦,说起来,这次还真是棘手,我们接下来要去玄榆。”
“嗯。”
他们得去一趟玄榆,那是鬼母子的故乡。
无缘无故拥有这么强悍的鬼气,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那里可能会有想要的答案。
从风止月的种种行为来看,他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能力,且不说不会与人交谈、行事畏畏缩缩,他甚至不能独自在客栈住下。
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像是与世隔绝过,正在追赶新时代的旧一代人,可他是贵族,又是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
风止月安静地看着窗外,墨连衣通过此情此景,联想到他孤身一人被囚禁,日日夜夜通过一方小窗,吹着来自外界的风。
哥哥,在想什么呢?
墨连衣穿好衣服,把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上,一回头,风止月还在迷茫地盯着他,只得无奈笑着摇摇头。
“哥哥,快些收拾,我们要启程了!”
风止月眼神木讷,赤着脚呆滞地走了过去,将外衣随意地披在肩上,时不时偷瞄一眼墨连衣,又低头捣鼓一下腰带。
墨连衣看了一会,才发现他不会系腰带,于是,快步走了过去,顺手接过腰带。
“来,我教你。”
风止月愣了一下,沉默地盯着他的一双手,眼见着墨连衣这样一穿,那样一扯,腰带便完美地系在腰上。
他伸手摸了摸,其实……还是没看懂。
墨连衣从他这迷茫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了,于是,将他盖在腰带上的手拉了起来。
“好了,哥哥,下次再教你,多学几遍就回了,去抱来你的琴,我们出发吧。”
风止月忽地瞪大眼睛,对对对!还有琴!
他连忙跑去角落,将自己藏好的琴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琴身斑驳,看起来久远又破旧,然而他依旧当个宝似的,生怕被磕到碰到。
墨连衣背好两人的行囊,将木棍系在行囊上,朝着风止月伸出右手。
“哥哥,小心楼梯,别被琴挡了视线。”
风止月抱着琴的手一紧,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墨连衣,神色不明。
刚出客栈门,头顶传来清亮的口哨声,那人压着帽沿,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悬挂在空中,慵懒随意。
墨连衣只看了一眼便要带着风止月离去,然而,他刚触碰到风止月的手,被他紧绷的身体吓了一跳。
他一转头就愣在原地,风止月的眼里夹杂着别样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有恐惧,又有着想要亲近的渴望。
风月祁掀开斗笠,径直忽视墨连衣的存在,冷淡地瞥了一眼风止月,吐出嘴里的草根,声音像是从北极刮来的风,刺骨冰凉。
“还活着呢?竟然也没被人打死。”
恶毒的话语深深地刺伤风止月的心,他抱着琴的双手,颤抖地紧了紧,语气有些哽咽。
“兄长……”
风月祁懒得等他说完,簌地一声从房顶跳下。
“风兴和怕你尽在外面丢人现眼,让我带你回去。”
走近了些才发现风月祁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瘢痕,狰狞得可怕,然而他却像个没事人,丝毫不在意,也不遮遮掩掩。
这是风止月的亲兄长,墨连衣也不好贸然与他对抗,他静静地候在一旁观察风止月的反应。
风月祁脸上平淡如水,走近的同时,紧盯着风止月,希望他能尽早给出一个答案。
风止月嘴唇苍白,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墨连衣神色一动,心跟着悬了起来。
“兄长……我不想……”
风月祁根本不在意他的意愿,只是随意地擦着自己手中的剑,面对自己亲手足,语气竟然冷得出奇。
“还没玩够?你说你,竟然在镇上用钱羞辱掌柜……”
风月祁哼笑一声,精准击中要害,“出了风家,谁还把你当公子?只能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你咎由自取。”
“识相,就跟我回去。”
风止月的眼眶在一瞬间通红,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顺着脸颊滑落,他的眼睛变得灰蒙蒙,周身事物都褪去颜色。
墨连衣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眼球快速转动,注视着风月祁的一举一动。
“兄长,我还没有证明自己,不能回……”
风月祁不禁拧起眉头,毫无顾忌地仰天大笑,他摇了摇头,围绕风止月绕了一圈,突然停下来凝望着他的眼睛。
“证明你自己就是一个废物吗?你现在已经证明了,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对上风月祁一双充满侵略性的金瞳,被他口中的一把利剑捅穿心脏,风止月瞪大眼睛,瞳孔颤动,满脸不可置信。
眼泪像是掉了线的珠子,一发不可收拾。
“兄长……我不是……你知道的,我……”
墨连衣再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风止月受欺负,直接用身体挡在他面前,与风月祁对峙,语气尖酸刻薄。
“眼睛不行就去看大夫,谁说他是废物?”
风月祁并没有被墨连衣的话中伤,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微眯着眼,笑了笑。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猎鬼人墨连衣吗?怎么,已经开始管人事了吗?”
背后的风止月泣不成声,眼泪打湿了手里的爱琴,脸也因为哭泣涨得通红,墨连衣心如刀割,对风月祁的恶意多了几分。
“啊?我现在管的是人事吗?”
风月祁意外地勾唇一笑,朝他摆了摆手。
“我不是执法人,暂时不想抓你,可若是再多管闲事,休怪我手下无情。”
墨连衣梗着脖子,誓不罢休,风止月突然抓住墨连衣的手腕,眼睛看向风月祁时,那一抹强撑的笑容,痛彻心扉。
“兄长,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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