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诺此话一出,堂上安静如斯。
就连被衙役拖着的更夫都微微动了动手指,身形明显一顿。
高刺史欣然舒出口气,走下堂来拱手道:“评事大人此话当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靖王殿下,不如就让苏评事来审?”他对着靖王躬身。
靖王可有可无地“嗯”了声,视线牢牢锁在苏尔诺身上。
苏尔诺被他盯的无所遁形,自己穿了这身女装反倒如蚂蚁蚀骨般难受,咬牙抱拳道:“殿下,大人,我先去换身衣裳。”
靖王嗓子里溢出声笑:“不必,换装总要些时间,能早日让他招了才是正事。”
苏尔诺无言,微微侧眸看向裴宁澄。
可气的是那人把头歪在狐裘里,神情倦怠又散漫地盯着脚下的青砖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压根没想给她解围。
“属下遵命。”她闭了闭眼,先把案子结了吧。
苏尔诺转身快步行至更夫的身前,让衙役一把扯起这人,眯眼看着他苍老的面皮,红唇冷勾:“还认识这两根银针吗?石武。”
银针细如毫发,却银白如雪,在她手指尖泛出寒光。
石武的眼瞳微微睁大了一瞬,随即眯眼狂笑道:“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官爷若是要冤枉我一届更夫,何须大费周章,直接给我安个罪名就好。”
“大胆!”高刺史怒斥。
石虎狂笑个不停,“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们家世代在梅树村打更,从没出过杀人犯……”
苏尔诺倏然将手头银针逼近石虎的太阳穴,石虎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不笑了?不喊冤了?”苏尔诺动了动手指,银针又近了一寸。
她的黑眸清冷如月,红唇偏偏靡丽奢艳,莹白素手夹着的却不是银针而是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大人莫不是要草菅人命?”
“是又如何?”
苏尔诺月哈哈大笑两声,指尖的银针瞬间换了位置,直插入石虎的肩头。
石虎脸色剧变,嘴角猛抽了几下,三白眼忽然瞪得又圆又大,身体瘫倒在地。
”你,你……”他手指着苏尔诺,声音破碎,却没有了之前的哑意。
分明是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
苏尔诺浅勾着唇:“痛吗?现在不装了?”
“你说的没错,石家是梅树村的世代更夫,可是你不是石家人,你不是石虎。”
高刺史高声惊呼:“他不是石虎?”
苏尔诺一手将假石虎在地上翻了个面,两个衙役架起他,把那张老脸展开给众人看。
“石虎只是个普通的更夫,当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等含着剧毒的银针,这银针……偏偏我认识。”苏尔诺盯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男子,“银针来自南越,南越有个逍遥族,族人会用粹了剧毒的银针做暗器,他们还会……”
苏尔娜忽然停下,踱步到石虎身边,左右看了看那张苍老的脸,挑了挑眉后,伸出手在石虎的耳朵背后扯去。
“嗷……”
脸色发白的石虎发出痛苦的嚎叫,手指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垂了下来。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苏尔诺手中握着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她举着脸皮喊出那人的名字:“程枯,逍遥族人还会易容,他们的易容术逼真到让人无法分辨,只因为他们是用真的人皮来做脸。”
“你把石虎藏在哪里了?”
“或者是杀了?”
程枯满脸的血痕,耳朵背后甚至活生生地被撕裂了两块肉皮,他整张脸苍白如纸,又因为被蛮力揭了面皮,苍白的脸上处处是惊心的血迹。
面对苏尔诺的质问,他像只被猎人打中的野狼,猩红着眼睛瞪着面前众人,嘴角慢慢地抽搐两下,低低的笑出声。
“石虎?哈哈哈,你们自己去找啊。”
高刺史在惊讶过后彻底沉了脸,下令道:“好你个程枯,死到临头还不招,速速招来,石虎到底在哪里?”
程枯捂着手臂,脸色狰狞,只盯着苏尔诺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东西,你们是设局诱骗我出来。”
随即他冷笑道:“既然是技不如人,我认了。”
“可惜啊,那把火没把你们都烧死。”
“不过你们休想再找到其他人。”
苏尔娜蹙眉,直觉他这话有问题。
高刺史已经拍下惊堂木,厉声道:“大胆程枯,你是如何杀害那些女子的?”
程枯头上冷汗淋漓,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声音微弱却藏着狠毒:“不过是些下流胚子罢了,我…… ”
还没说完话,他头一偏,倒在地上。
“救人,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靖王微冷的声音响起。
高刺史赶紧令人把程枯抬下去,正准备叫大夫,靖王却抬手止住:“让苏评事来。”
苏尔诺没接话,沉默良久后才叹气:“罢了。”
她从宽袖中摸出一粒药塞进程枯的嘴里。
“两个时辰后,他方才能醒来。” 苏尔诺如实禀告。
靖王淡淡瞥她:“他中了什么毒?”
“逍遥族人的奇毒,和裴大人中的毒一样,这毒并不是瞬间致人死亡,但是会让你手脚无力,心跳失常,若是没有解药,三日后会慢慢身亡。”
靖王的深沉黑眸忽得闪过厉色,“你是如何得知逍遥族人的绝密毒药?为何会有解药?”
苏尔诺心中募得一揪,面上平静地答:“为钻研医术,下官速来喜欢云游四方,曾经救过一位逍遥族人,这才得到此方。”
“是么?”靖王轻飘飘地掠过她的脸,“那你可知道逍遥族人的另外一个秘方。”
“还请王爷提点。”她心跳如擂。
“假死术。”
苏尔诺心跳停止一瞬,很快恢复过来,“属下听闻过,没见识过。”
“是么?你可以问问你救的那位逍遥族族人。”
裴宁澄豁然抬头看向靖王,“殿下,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回房休息,待两个时辰后再来审问。”
“行吧。”
苏尔诺心中微松,步子才迈过门槛又被叫住。
“苏评事,现住在何处?”靖王的声音温和地很。
苏尔诺顿住,踌躇着不知该如何答。
直说和裴宁澄住一个房间?似乎不太好。
高刺史这才想起苏评事没有单独的厢房,心中打鼓,靖王怎么会问起这事。
难不成……
高刺史心思急转,立刻抢过话头道:“是下官的疏忽,前两日府衙后院的厢房不够,今日应该能腾出来一间。”
“来人,给评事大人收拾西边的厢房。”
“谢过高刺史。”
苏尔诺没成想还有这种好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前面被人扶着的裴宁澄。
裴宁澄像长了后眼睛,声形微顿,扔下一句话:“先去把东西搬走。”
不想靖王却沉沉开口道:“妥思院的东厢房,我看极好,也不用收拾,现成的厢房,苏评事搬过去住吧。”
靖王住的自然是州府后院中的最好的一进院子,这妥思院是州府后院的东跨院,高刺史做了通州知府后临湖加建的院子,里面布置了不少假山华石,得知靖王来了,他连夜令人将院子打扮了一番收拾出来,而东厢房和正房只有一道月洞门隔着。
说白了,东厢房就是正房的一个偏室。
若不是亲近之人,靖王怎么会做如此安排。
高刺史惊讶地看向靖王,待触到靖王冷厉的眼神,迅速收回目光,笑着道:“也是,你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去帮苏评事搬东西。”
……
苏尔诺脑子瞬间都空了,眼睁睁看着裴宁澄拂袖而去。
她醒神过来发觉自己是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妥思院在裴宁澄住的那处院子东边,不多时便到了,苏尔诺无心欣赏这富丽堂皇的院子,把包袱往桌上放下,蹑手蹑脚地进去里间卸妆又换了身男装,才走出来。
恰巧靖王进门。
她不得不低头见礼:“拜见殿下。”
“不用拘礼。”靖王堵在门口,手轻抬了下她的,“你这是去哪?”
苏尔诺极快地放下手,老实答道:“去裴大人那处商量案情。”
靖王低头看她头越来越低,这人洗去了红妆,只是那截脖颈依然白的耀眼,他视线偏过去,“早去早回。”
苏尔诺应了声是,疾步走了。
靖王的冷笑隐在暗处。
到了前面裴宁澄的住处,苏尔诺还没走近已经感觉气氛凝滞。
叶奎和魏斯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看见她也不敢多说话,只以眼神示意她快进去。
“怎么回事?”她在门口顿住。
叶奎小声说:“进去便知,主子心情不太好。”
“哦。”
苏尔诺才踏入室内,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几案上的杯盏纷纷落地。
裴宁澄负手站在房间中央,脸沉如水,见她换成了男儿装,冷嗤道:“换个衣服要这么久?还办不办案了?”
“……”苏尔诺轻咳两声道,弯腰去捡地上的狼藉。
裴宁澄阴阳怪气:“苏评事,你又不是我的丫鬟,捡什么捡。”
苏尔诺又起来,咬牙想,你心情不好,又中了毒,我不和你计较。
“要尽快找到石虎!”她走近了点,正色说道,“若是被人活生生剥了脸皮,命不久矣。”
裴宁澄顿了顿,“已经令人去搜墨坊了,等着……”
他话未说完,忽感一阵眩晕,只得一手支着几案,一手去摁太阳穴,身体摇摇欲坠之时被一双小手从背后撑住。
“大男人怎么弱不禁风地,说晕就晕了。”
他听到背后的人吐槽,晕眩感过去后,脸色黑沉地坐在太师椅上。
裴宁澄撑着头眯眼冷斥:“你不是神医吗?解不了毒?”
苏尔诺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皱眉:“程枯下的毒早就解了,是你体质不好,从小容易头晕?”
“奇怪了,你这个脉象和皇上…… ”
她倏然住了嘴,怔怔地看着裴宁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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