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想起慕容景曾在幻境中对她说过,慕容雪是真正爱护着他的人,即便他闯祸伤到了她,她也从不忍心看他受罚,无论如何总想替他担下责任。
她不知道慕容景在用自己的身体替慕容雪挡下青丘国主凝聚了半生功力的一击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可曾想到儿时与慕容雪共同长大的场景,想到从前的慕容雪便如现在的他一般无数次挡在他的身前,无论面对的是父母的责骂,还是妖族的追杀。
无论如何,她曾为他做过的一切,在此时此刻他都用性命偿还了。
那柄以气凝成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心脏,狐火妖力震碎了他的经脉,也划破了他的青铜面具,面具碎片之下露出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倒在慕容雪怀里,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力气,刚一张嘴便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红色的血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淌下来,竟然有一种妖异破碎的美。
慕容雪呆呆地注视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责备地笑了:“你怎么这样傻,从前我是如何教你的?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什么叫做保护好自己?”
说到这里她似乎才恍然惊觉,慕容景并非如儿时那般淘气伤了自己,他方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如今他快要死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就算要救我,可以用剑,可以御气,你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你是不是傻子,你怎么这样傻?慕容景,你怎么比小时候还要蠢啊,你怎么这样蠢!”
她翻来覆去地责骂着慕容景,眼泪却如断线一般淌下:“怎样可以救你?小景,你不许睡,不许睡!用我的妖丹,用我的妖丹可不可以救你……”
慕容景强撑住一口气,握住慕容雪的手:“我刚才是太害怕了,我看见你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去,我看见你意图自毁,于是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想、只想替你挡下……你别难过,对不起……”
事已至此,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还是向慕容雪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如儿时闯了祸向她坦白那般小心翼翼。
“不是的,不是的,不怪你……”慕容雪不住地摇头,她的泪滴落在慕容景的脸上,与他的血混在一起。
“都怪我,是我从始至终没有同你讲实话。十三年前替你引开妖族杀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也从不曾厌弃过你。我让你离开华胥是因为不想让你看见青丘与华胥开战,更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背叛。”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只有这样做他才愿意帮我恢复梅宗故土,助我复活族人……”
她的这一番陈情听懵了所有人,直到这时华胥皇族隐秘的内情才公布在阳光底下。
原来慕容雪非但不是华胥国的公主,甚至还是妖族大宗的一员。
至于她说的什么恢复故土,旁人更是听不明白了,青丘国主看起来尤为震撼,但他也是最快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那一个。
慕容雪的身世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她复活族人的大计更是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慕容景快死了,如今华胥国群龙无首军心涣散,正是他们大举进攻的最佳时机。
于是他一声令下,青丘大军黑云压城般朝华胥而去。
杀伐之声响彻空桑,霎时间地动山摇。
华胥已失慕容景,青丘势在必得。
华胥人虽然悲痛,军队却并未溃散,立时便有将帅顶上,誓死捍卫身后的疆土。
他们没有后退一步,是已做好了用血肉之躯守卫山河的打算。
慕容雪颓然地坐在战场上,周遭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已与她无关,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慕容景,感受着他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逐渐变凉。
片刻后,她的眼神从悲痛转为茫然,即将失去慕容景的恐惧占据了一切,直到慕容景的呼唤声传入耳里,她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慕容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只是一声声地唤她,等到她回过神来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不远处的华胥军队一指。
慕容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那些奋力抵挡敌军进攻的华胥战士,看见他们身后绵延的华胥国土,看见那座她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华胥宫殿。
慕容景什么也没说,但她心中已经了然。
她闭上眼睛,泪水落下时眼中一阵刺痛,再睁眼时,眼前的世界已然蒙上了一层血雾般的红。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在她许下承诺的一瞬间,慕容景松了口气,这松下去的一口气便再也没有提得起来,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颤,随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躺在慕容雪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
慕容雪呜咽着抱住慕容景,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片刻后她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
霎时间风云骤变,狂风嘶吼着将天边的云扯碎了砸下来,围绕着慕容雪旋转飞舞,迅速蔓延了整个空桑。
慕容雪牢牢护住怀中的慕容景,她瘦削的身影在狂风暴雪中显得那样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雪淹没。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逼停了正在交战的两国,他们放下武器,茫然地望向慕容雪所在的方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忽闻脚底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整座山开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慕容雪双眼通红地凝视着这片修罗战场,她突然间想起一些同现在的场景毫不相关的事。
她想,当初慕容止屠她梅宗全族时想必也是这般惨烈的景象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声却似哭非笑,状如疯魔。
凄凉的声音长久地在空桑回荡,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当众人意识到情形不对打算逃离此地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抬不起腿来。
过了许久,慕容雪终于安静下来,整个空桑陷入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她扫了一眼快被这场大雪活埋的华胥人和青丘人,声音比眼前的冰雪还凉:“你们也该归还那些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了。”
话音落地,在场所有的华胥人忽觉一道力量侵入身体,那力量极为霸道,蛮横地吸取着他们的修为。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慕容雪想要做什么。
她竟是要吸走他们的修为,废了他们的道行,为她的族人报仇。
慕容雪却看也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瑟瑟发抖的青丘人:“至于你们,你们便和我一起给小景陪葬吧。”
她这话说得不紧不慢,甚至称得上轻柔,随着她话音落地,原本陷入死寂的空桑发出轰然一声巨响,自青丘人所在的区域开始极速塌陷。
她何止是要青丘人给慕容景陪葬,她是要葬了整座空桑,让整座山都成为慕容景的坟冢。
此时那些被吸光了修为的华胥人终于可以动弹了,他们如今已与普通人无异,不能再施展法术,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慕容雪跪坐在原地静静地抱着慕容景。
昔日凌寒盛开的梅,此刻成为了即将枯萎的花。
她阖上眼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却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等来生命的终结。
空桑风声渐息,雪凝在了半空中,时空宛若静止。
那些被困在原地不能行动的青丘人突然间被解除了束缚,不再受到慕容雪的钳制,慌忙逃窜离开了空桑山。
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被人压制,慕容雪猛然睁开眼,抬首望向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眼中升腾起滔天怒意。
青鸾原本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在看见来人之后忍不住心神一动,本来稳固的精神游丝出现了微微的波动。
那位不速之客着一身玄衣黑袍,浑身仙气凛然,威严不可直视,正是武罗神君帝骁。
他凌于半空之中,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慕容雪,不容分说拂袖朝她击去。
原本这一击是要打得慕容雪魂飞魄散的,却没想到被她咬牙接住了,承受了他这带着神力的一击,慕容雪不仅毫无畏惧之意,反而眼中怒意更盛。
帝骁似乎为此感到恼怒,又似乎还有些厌恶,他蹙眉道了句妖孽,随后掌心微悬,于空中幻化出重重金色锁链。
那凝聚着神力的金色锁链如游蛇一般缠住了慕容雪,锁链之上附有磅礴仙气,它不仅能锁住了慕容雪的肉身,还能锁住她的三魂七魄。
帝骁一边束缚住慕容雪,一边抬手唤出归墟剑:“不过是一只肮脏的妖,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直视我。”
他不耐烦地扬起归墟,随意地朝慕容雪一挥:“那便正好,就拿你来试试我新炼的诸天同尘境。”
话音还未落地,归墟划出的剑气散发出刺眼的光,整个空桑都被那道剑气映得惨白一片。
随后山脉倾颓,在剑气之下化为齑粉,变成漫天的尘埃,缓缓落了下去。
青鸾睁大了眼注视着这一幕。
这诸天同尘境正是梦中多年之后,已经成为天君的帝骁用来对付大荒魔族始祖之息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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