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便已经开始修炼此术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两全之策，他从来没有打算保住大荒的那片土地。

更令她震惊的是，他称慕容雪为“肮脏”的妖。

原来他竟如此厌恶妖族？

他俯视慕容雪时眼中流露出的恼怒与厌恶也令青鸾感到熟悉。

她想起在那个预知未来的梦境里，她曾挡在他的身前，彼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

既然他这样看不起妖族，又为什么还要将自己这只小妖留在身边？为什么要对她另眼相待？

他为什么还要待她这样好。

她僵硬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梦境早已向她揭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这颗心脏，是为了用她的心脏去复活那个名唤阿媱的神女。

她想了太多太多，已经想得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在慕容雪的幻境中，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

她看见幻境中的慕容雪被金色的锁链所缚，随着化为齑粉的空桑一起向下坠落，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好像看到了多年之后被帝骁一剑抹去存在痕迹的大荒子民。

“不、不要……”

她想要飞身去救慕容雪，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浑身的经脉好像都被锁住了，此刻她完全使不上力气，更施展不出法术。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便在此时青鸾恍然惊觉，方才自己心神激荡，没有注意到她的精神游丝逐渐变得紊乱，甚至忘记了眼前的这一切只是慕容雪创造出来的一个幻境。

幻境外的慕容雪想必是趁她神思紊乱之际催动了幻境，正吞噬着她的精神游丝。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精神游丝迅速地溃散着，继续这样下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便会神思衰竭而亡。

“你的精神力的确强大，用来滋养小景的归魂树倒也不算辜负。”

幻境在此时彻底坍塌，光影的碎片中，真正的慕容雪也终于现身。

不同于幻境中的墨发白裳，也没有了幻境里的绝代风华，现实中的慕容雪竟是一身素衣一头白发。

她轻飘飘地浮于半空之中，伸出枯枝般干瘦的手，遥遥伸向正在不断往下坠落的青鸾。

她向她伸出手，却并非是要救她。

蓝色光华从她的掌心淌出，轻柔地裹住青鸾，然后侵入她的元神吸取着她的精神力。

青鸾被那一片冰蓝色的气息包裹着，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感到放松，她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往下坠落，好像可以轻而易举去到世界尽头。

她缓缓闭上了眼。

世界的尽头有什么呢。

黑暗中缓缓现出一缕柔和的光亮，那光芒勾勒出一个人的容貌。

是帝宣。

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冲她微笑，为她带来了短暂的光芒。

她想要伸手触碰他，却看见他被一道黑气击碎，破碎的光芒星星点点地游曳着，重新编织出一个画面。

森森白骨，尸横遍野，正是她梦中的景象。

她看见魔族始祖之息正在大荒蔓延，看见人们眼中的救世主帝骁一剑劈了大荒，将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一道劈为齑粉。

她甚至真切地听见了人们的哀嚎声，听见了那些生灵在帝骁剑下湮灭的破碎声，那些恐怖的声音让她无法再安于沉沦，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像是陷入了梦魇，怎么也醒不过来。

心急如焚之际，忽然感觉眼皮一阵潮湿，似乎有一个小舌头又轻又急地舔舐着她，原本千钧重的眼皮不再那般沉重，她挣扎半晌，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只被她救下的小兽，它正趴在她的身上焦急地唤她醒来。

慕容雪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眼中略有讶异。

没有人能在幻境的吞噬中醒转，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成功了，明明青鸾已经陷入了沉睡，为何还能够醒过来。

思索片刻后她掌心微旋，手势变幻，自她掌心发出的浅蓝色光芒不再柔和，变得无比凌厉，充满了杀气。

原本她只想吞噬青鸾的精神力，最终青鸾会变得痴傻，但好歹能留下一条性命。

可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决意取她性命以绝后患。

那小兽见慕容雪动了杀心，立即调转了方向挡在青鸾跟前，朝慕容雪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青鸾不断尝试着解除束缚，屏气凝聚精神力，调动全身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体内经脉的封印。

终于，在那道凌厉的光芒堪堪触及她的衣衫时，她冲破了幻境的阻碍，一把抱住小兽旋身避开了慕容雪的杀招。

但也仅仅是能避开而已，她刚刚冲破封印，手脚尚且酸软，并没有完全恢复力量，还不能与慕容雪相抗。

慕容雪趁机再下杀招，她张开双臂，衣袖猎猎飞舞，万千冰凌自她袖间飞出，以极快的速度攻向青鸾。

杀心已起自然难息，此番她本势在必得，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在这个由她亲手缔造的冰冷世界里，她听见有人唤她阿姊。

那些攻向青鸾的冰凌骤然停在了半空中，慕容雪微微侧了侧首，下意识想要寻找那声遥远的呼唤到底来自哪里。

与此同时，青鸾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自她怀中升起，垂首去看，原来是出发前帝骁让她务必收好的那颗半透明珠子，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从她怀中飞出，缓缓飞向慕容雪。

与那珠子一同飞出的还有英小小交给她的那枚红玉。

红色的玉石与晶莹的灵珠互相围绕着彼此，旋转着朝慕容雪的方向而去。

慕容雪凝望着它们，有些恍惚，还有些不可置信，待她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盈满眼眶。

“小景，是你吗？”

灵珠和玉石缓缓停在了她的跟前，闪烁着的微光仿佛是在与她对话，可她只是不住地摇头，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它们。

此刻的她一如当初的青鸾，神思激荡之下已无力维持这个吞噬人精神力的幻境，青鸾便趁她这一瞬的怔神，彻底击碎了她苦心布下的一切。

幻境彻底消散，青鸾凝神念咒，帝宣赠与她的匕首立时飞出，径直往慕容雪咽喉处而去。

慕容雪却似恍然不觉，她没有抵挡，也没有闪避，只是呆呆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颗灵珠。

最后一刻青鸾御气止住匕首攻势，锋利的刀刃堪堪停在慕容雪咽喉一寸处。

“小景，真的是你。”慕容雪突然笑了，一滴泪从她眼中落下，落在青鸾的匕首上，破碎着溅开，像一朵被春雨打落的花。

她终于伸出手，尝试着想要触碰灵珠，却又在即将触摸到它时怯怯地收了回去。

此刻她的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狠戾决绝，她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

青鸾叹息一声收了匕首，飞身行至慕容雪跟前。

慕容雪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她的声音变得有温度了许多：“是你将小景带到这里来的？”

她转首望向身后：“你瞧，我让他在这归魂树下安睡，他已经睡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已经不敢相信，也许我真能等到他醒来的那一天。”

顺着慕容雪的目光望过去，青鸾这才注意到，在她的身后，空桑山顶的正中央，万木凋谢之处，竟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之树。

那棵树上的叶子无风自动，每一片都散发着浅浅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树。

漫天大雪自树端而降，以它为中心向四海八荒蔓延。

原来这棵树才是导致空桑雪患的根源。

慕容景就阖目倚坐在那棵树下，他好像只是睡着了。岁月流逝，他却面容未老，一如幻境当中青鸾所见的那般模样。

不知慕容雪使了什么术法，或是在他周遭布下了什么结界，那些自树端降下的雪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便融化不见，他就这样安睡着，洁净得不染尘埃。

“空桑之战后，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和这座山一样，被那道神力劈为齑粉。”

慕容雪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块红玉：“这是小景送给我的生辰礼，它原本是昆仑山下的白玉，玉身如雪，剔透无暇。之所以会变成红色，还有了这许多裂痕，想来是因为小景替我挡下致命一击的时候正将它揣在怀里吧。”

青鸾看着慕容雪哀戚的神色，于心不忍的同时还有点庆幸，还好她并没有询问自己这块玉是从何处而来。

陪着慕容雪默然良久后青鸾试探着问她：“你方才说，连你自己也以为你会和空桑山一起被劈为齑粉，那么后来你是如何得救的？这座山……”

“你很疑惑是不是？分明空桑已经化为了尘埃，为何如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慕容雪转过身，拂袖飞至慕容景的身侧，凝视着他安宁的睡颜。

她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因为他来了。”

“他是谁？”青鸾不解。

慕容雪言语间有些讳莫如深：“正是幻境中你潜入我的梦境时看见的那位神君，是他将我从那些妖族杀手的包围中救了出来，也是他告诉我身世的真相，将我推入了另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