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道：“世人皆知凝魄珠里凝聚了华胥历任飞升国君残留于人间的精魄，知它有抵御邪魔助人修行的功效，却不知它还有封印妖力、洗髓换骨、净化妖血之效。”
听到慕容雪话锋一转突然提及凝魄珠，青鸾立马反应过来：“所以慕容夫妇将你领回华胥后，用凝魄珠封印了你的妖力，还对你洗髓换骨，想要将你从妖变为人？”
“正是如此。”
如今再说起这一段经历，不知慕容雪是何心情，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由妖变为人岂是那般容易，如若当真这么简单，那些妖也不至于修炼成百上千年方能化为人形，又要继续修炼上千年才有转世为人的可能。”
她道：“光有那凝魄珠是不够的。”
青鸾愣了一下，然后猜测道：“难道你在华胥宫中能如正常人一般长大，没有暴露妖族身份，是因为慕容夫妇还耗费了自身修为，将多年修来的仙力渡给你？”
慕容雪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青鸾不禁愕然。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果然复杂，细想下去她只觉得残忍。
慕容雪却似乎没有沉溺于那一段不堪的往事，她继续淡淡地说道：“那位神君将我带走之后遍寻幸存下来的梅宗远亲，每日灌我远亲妖血，解我体内妖族封印。”
“原本父皇和母后封印我的妖力也不过十余年，他们至多封印了我的妖族血脉，远远谈不上将我渡化为人。因此那位神君灌我妖血不过一年，我便解除封印恢复了妖力。”
“同时也知晓了所有的真相。”
慕容雪顿了一顿：“身为妖族，我们的血是冷的。最开始我为此感到恐惧，因为我能感受到冰凉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它们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我，我不是华胥公主，而是华胥人眼中可以肆意屠戮的妖怪。”
“我尝试过反抗，我不断地说服自己，父皇和母后不会如此狠心，我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那位神君一定是在欺骗我。可在事实面前，这一切的不愿相信都显得如此懦弱可笑。”
说完这段过往，慕容雪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未想过复仇，从未。”
青鸾疑惑道：“那为何后来你要去窃取凝魄珠，并且与英小小联系，最终引得青丘与华胥开战？”
“想要让华胥陷入腥风血雨之中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位神君。”
慕容雪微微蹙了蹙眉，显然关于这一点她自己也很疑惑：“刚开始得知自己的身世时我的确陷入了仇恨，可是当我知道族人尚且能救，我还有望恢复故土时，支撑我在滔天的恨意里活下去的便只有复活族人、恢复故土的希望。”
“其实希望远比仇恨更有力量，不是吗？”
慕容雪似乎有些累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归魂树的树干。
“那位神君告诉我，我的族人尚能生还，但他们的魂魄困在了父皇的元神里，我需要亲自去取。”
“除此之外，梅宗故土曾被父皇用涅槃之火所焚，原本再难复原，可神君说他能够帮助我，条件是让我回到华胥宫中为他取得华胥圣物凝魄珠，交给青丘英小小。”
“我不知道英小小要凝魄珠有何用，更不知那位神君与青丘有何干系，不知道他为何要借此挑起青丘与华胥的大战。”
“这一切缘由我都不得而知，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是听他的话，按他的要求去做。他也确实信守承诺，替我恢复了梅宗故土，安置了族人魂魄。”
“百年之后我的族人便可重新化形，重见天日了。”
说到这里慕容雪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些许欣慰之意，可是片刻之后她的情绪陡然一转，又堕入了万丈深渊。
“那时我并未想到，我想实现的那一切，居然要以小景的性命作为代价。”
“后来发生的事情远超我的预料，也完全不在我的可控范围之内。小景为救我身殒，我当时的确是疯了，只想杀了所有青丘人为小景陪葬。”
“再后来便是你在幻境中看到的了，帝骁来到空桑山，一剑将空桑劈为齑粉。”
“原本我是该同空桑一起化为齑粉的，帝骁想必也对此深信不疑，因此他在劈碎了空桑山后便直接离开了，在他离开之后，那位曾经救过我的神君突然出现，出手救了我第二次。”
青鸾问道：“可是那时空桑山已经被劈为齑粉，他是如何救下你，又是如何将这座山恢复原貌的？”
慕容雪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语气里也有些许讶异：“我也不知他使的到底是何术法，只记得当时天光一暗，已经被劈为齑粉的空桑山竟然慢慢复原。”
青鸾听罢不禁微微一颤：“是领域，一定是领域。”
“我在你的梦境中看见过你的一段回忆，在那段回忆里他就施展了领域。那个领域似乎有时光回溯的能力，那时你撞上刀刃分明快要气绝，他却像是让时光在你身上倒流了，让你回到了受伤之前。”
“如若当真是领域，那么那位神君的修为已然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做这些事呢？”
慕容雪回忆着他的种种作为，有些不解：“他将空桑山恢复原貌之后把这棵归魂树赠与我，让我把小景的肉身置于归魂树下。”
“他说唯有如此才能重新凝聚小景已经消散的魂魄，小景才有复活的可能。巧合的是这棵归魂树乃雪族遗失了千年的圣物，它早已枯萎没了神力，需得雪族中人以精魂灌养，方有可能让它重新生长，恢复凝聚亡者魂魄的神力。”
“我的母亲正好是雪族中人，因此我也有雪族血脉，自是能灌养这归魂树的。可是想要让小景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绝非数年之功，且这百年间归魂树还在不断生长，若只有我一人灌养此树，实在难以为继。”
青鸾心中已经了然，空桑雪患至此真相大白：“所以你才编织了这样一个能吞噬人精神力的幻境，其实你的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想利用这个幻境吞噬旁人的精神力，用以灌养归魂树。”
慕容雪承认了：“不错，这些年来总有人奔赴空桑，有的人如你一般赶赴此地是为了解决空桑雪患，还有的人单纯是出于好奇，想要到这山上来一探究竟。”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入了幻境，且迷失在了幻境之中，再也无法出来。”慕容雪重新将目光移至青鸾身上：“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堪破幻境的人。”
雪无声无息地落着。
慕容雪微微仰首，凝视着这一场因她而起波及八荒的大雪。
她的眼里终于露出了倦意。
“原本这个幻境最大的破绽便是误入幻境之人并不能与幻化出来的人交流，不过这些年来，不知道归魂树是不是当真凝聚了小景的魂魄，幻境中的人愈发生动，甚至与真实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渐渐地能与闯入幻境的人交谈，因此这个幻境也愈加难以堪破。”
说到这里慕容雪长久地叹了口气：“也许其实我一直盼望着有这样一天，希望出现一个人堪破幻境，放我解脱。”
“这幻境困住了他们，其实也困住了我。青鸾，你既已知晓了一切，那便动手吧。”
青鸾静静地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好，那么第一件事，我们先设法让小景的魂珠回到他的体内。”
慕容雪似是没有反应过来青鸾所言何意，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她。
直到青鸾行至慕容景的身边，尝试将那灵珠引入他的体内，她才诧异道：“原来这颗灵珠竟是小景的魂珠？你……你为何愿意帮我们？”
在青鸾灵力的催动下，慕容景魂珠的光芒愈来愈盛，它旋转着靠近慕容景，逐渐消散在他的眉间。
“我早已当他是朋友了。”青鸾引导着灵珠重新适应慕容景的身体，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虽然同我相处的不过是幻境中的慕容景，但在我心里早已当他是朋友了。”
青鸾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幻境中的慕容景是假的，但在幻境中与他相处时发生的一切带给她的触动是真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原因。
她推测利用灵珠复活慕容景或许也是帝骁之意，毕竟这颗灵珠正是帝骁给她的，他还在她出发前再三叮嘱，此珠于解决空桑雪患有大用处，要她务必收好。
她现在甚至猜想，也许这颗魂珠便是帝骁亲自凝成的。
毕竟能将亡者四散的魂魄凝成魂珠之人，天上地下恐怕也寻不出几位来。
青鸾想不明白的是，当年空桑之战后帝骁分明想一剑斩了空桑，让慕容雪二人同空桑一起化为齑粉，何以又费这样大的力气将慕容景的魂魄凝聚成珠，还将此珠交给她，让她来解决空桑雪患。
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就好像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帝骁的预料之中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