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陌浅的时候,她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心脏处传来的碎裂声,然后一股熟悉的气息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那是属于陌浅的气息。
她抬起手抚上心口,不可置信地望着陌浅:“你在我身上设了阵?”
陌浅的眼中也弥漫起雾蒙蒙的悲伤:“我知晓你会拒绝,其实你一直对我有所隐瞒,不是吗?”
“所以呢,你其实也一直都在为今日做着准备。你早就知道鵸鵌一族可防厌御凶,也明知你这种程度的癔症,恐怕只有将我整个人炼化为丹服下才能有效。”千歌眼眶发红,她拼命地不让自己流下泪来:“阿浅,你一直都想让我死。”
陌浅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诚恳,依然如从前那般温柔:“不是的千歌,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想要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想要真正清醒地活着。”
千歌含着泪苦笑了一下,望着眼前的爱人,突然觉得他无比陌生:“只不过你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拿我做药引子,你是不是要说其实你也很无奈?”
千歌的目光里满是质问,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会烫伤人,陌浅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陌浅叹息着道:“我只是觉得,倘若你心甘情愿帮我,会比现在这样的方式好受很多。”
千歌来不及与他追忆往昔,问一问从前他们相处的那些时光到底算什么,他的剑在她尚未开口时便向她的心脏刺来。
她旋身躲过一剑,却来不及避开第二剑,无形的剑刃划破了她的衣衫,在她的肩膀留下深深的一道伤痕。
方才为了开启铜门,千歌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此刻即便她能够催动心火,也无法燃烧它来御敌。
微弱的火焰只抵挡了片刻,便在陌浅剑气的挥斩下熄灭。
他再次一剑砍在了她的肩头,逼得她惨白着脸踉跄后退。
陌浅银色的发在接连的战斗中变得凌乱,遮住了他的眉眼,这让千歌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清楚此刻的他是否有哪怕一点点难过。
心碎的感觉是如此真切,简直令她喘不过气。不过她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即便到了此刻,依然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燃起心火。
陌浅朝她挥出最后一剑,这一剑凌厉无比,没有丝毫犹豫。
铜门便在此时忽然大开,一道更为强势的心火自空中燃起,硬生生接住了陌浅这致命一剑。
随后青鸾自门外飞来,一把扶起千歌,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陌浅后撤一步,左手结印祭出杀阵,右手持剑便向青鸾刺去。
青鸾将心火燃到极致,双手泛起金色的光,以刀枪不入的不灭之身硬接神剑极渊。
金色的光芒自她的掌心一路蔓延,很快覆盖了她整个臂膀,心火已经燃到极致,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力量的消耗。
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着力量,便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她从未在自己的身体里感受到过如此强大磅礴又极致纯粹的能量。
陌浅布阵的光与青鸾心火的光缠绕在一起,两人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光影的交织,倒显得赏心悦目。
青鸾在明明灭灭的光芒中直视着陌浅的眼睛:“千歌曾经问你能不能教她法阵之术,而你之所以拒绝,便是为了今日能够更加简单地取她性命?”
陌浅的眼中升腾起一些愤怒:“你窥探我的记忆?”
青鸾忍不住冷笑:“从得知千歌来自鵸鵌一族起,你便开始筹谋着拿她做药引,屡屡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哄骗着她留在东海。你自己使尽龌龊手段,现在在这里愤怒什么?”
说着,她指尖的心火更盛,红色的火光与她掌心金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迸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她以掌为刃劈向陌浅:“说啊,你在愤怒什么?你凭什么愤怒!”
心火以愤怒为养料,恣意地燃烧着,连成一片扑向陌浅。
陌浅不得不转攻为守,蓝色的光芒如水一般在他的周遭流淌,为他布下一道守护之阵。
他布阵的速度的确很快,几乎就在一瞬之间,阵法的生与灭全在他念头的起与落。
他祭出了生灭之阵。
细碎的光芒从他的指间溢出,连成一条条细而锋利的星线,以极快的速度排列组合,瞬间蔓延了整片空间。
好像星子从天上滑落,原本细碎的光燃成了火焰,庞大的法阵让这座密牢亮了一瞬,然后变为了毫无生机的灰色。
陌浅就踩在阵眼之上,宽大的衣袍随着气流的涌动而猎猎作响,他的眼中闪过杀意,然后在星线的光彻底变得黯淡之时,他启唇轻轻地道了一句杀。
位于法阵之中的青鸾与千歌均觉心脏猛然一紧,随后世界变得安静,于一片死寂中,法阵迸发出强大的杀意。
那杀意如同死气蔓延,足以掠夺阵中一切生机,似乎连时空都能被它无情绞灭。
青鸾在关键时刻再次划破自己的掌心,以血祭心火。
火焰原本在杀阵中凝固,丧失了生机变得摇摇欲坠,但在青鸾的鲜血洒落其中后,它瞬间活了过来,如一朵朵彼岸花绽放,与阵中的死气相抗衡。
原来这便是生灭大阵中死阵的力量。
她不由得想起了帝宣。
她最后一次见到帝宣的时候,他便在改良这生灭之阵。
“此阵如同阴阳双阵,虽则一念生则为生阵,一念死即为死阵,但无论生阵还是死阵都无法发挥出此阵最大的威力。一阴一阳,一生一死,虽则平衡,生生不息,但始终无法将力量发挥到极致。”
彼时她正在他祭出的这个大阵中玩耍,不理解一向秉持中庸之道的帝宣为何突然想要放弃平衡,转而追求极致的力量:“现在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同一个阵法具有两种不同的功能。若是追求极致,恐怕就要放弃其中一面,用它的力量来支撑另外一面,这样的话生灭之阵便不能叫做生灭之阵了。”
帝宣认真地听她说着,听着听着眼前一亮。
“是了,是了,放弃其中一面,让生灭之阵变成最为纯粹的生之阵,如此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在原地踱步思索良久后,冲进阵中抱起青鸾,把她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鸾儿,真多亏了你,你说的这个法子很可行。”
“啊?你还真是想放弃生灭阵法中死阵的功能呀?”青鸾虽然仍旧不理解帝宣为何要这样做,但还是为他感到高兴:“不过你若真能研究出最为纯粹的生之阵,那么这个阵法一定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那时你就是天上地下第一人了!”
帝宣笑着摇了摇头,将青鸾轻轻放下,刮了刮她的鼻子:“傻鸾儿,我可不是为了变成什么天上地下第一人。”
青鸾注视着他,很认真地道:“但是在我的心目当中,你就是天上地下第一人,是最最厉害的人。”
帝宣同样专注地望着青鸾,语气认真地道:“在我的心目当中,鸾儿也是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
他总是这样告诉她。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自由地翱翔于天地之间,去领略四海八荒的奇山异水,映在你眼中的世界不会再拘泥于一座小小的青要山。
回忆着帝宣曾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青鸾扬起嘴唇笑了笑。
那时候的她怎么就没有听出来帝宣对她的暗示。
后来帝骁愈加严厉地约束着她,不许她离开青要山半步,外人也不得随意踏入青要山中。
帝宣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他突然就消失了,四海八荒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天上地下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号人物。
但是青鸾知道她一定会去寻他,待她还完帝骁的养育照拂之恩,她便会去寻他,哪怕穷天极地,哪怕碧落黄泉。
原本与陌浅相抗衡的心火骤然大盛,这是一道未将力量发挥到极致的生灭之阵,青鸾的心火在短暂蓄力之后猛然绽开,将整个阵法碾碎。
便在心火要将陌浅整个吞没的时候,青鸾收了手。
然后她便看见陌浅持剑站在火光中,闭上眼睛流下了一滴泪。
再睁眼时,他的眼睛变为了猩红色,额间现出一抹冰冷的光。
这一切都昭示着,他还是他,但他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机械地扭了扭脖子,他无视眼前的二人,迈步朝门外走去。
“是陌离,一定是他感应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用那个上古法器控制住阿浅。”千歌扑上来想要唤住陌浅,却被他挥出的剑气弹开。
青鸾飞身接住千歌,顺势燃起心火为她疗伤:“一旦被那上古法器控制住,任何人都无法再唤醒他,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
千歌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留住陌浅。
其实她很清楚,这些年来陌离一直在尝试着利用陌浅的鲜血与那法器结契,一旦结契成功,陌浅便会如他母亲方才那般,彻底沦为失去自我意识的傀儡。
成为陌离屠杀的兵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