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海面之上,千歌催动心火,感应着结界所在的位置。
在以心火开启结界之后,她转身回望陌浅,以眼神询问他是否真的要进入此地。
陌浅注视着在心火的牵引下逐渐变得汹涌的海水,坚定地点了点头。
千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握紧了陌浅的手,带着他一起越过结界,回到了他从前与母亲一起生活过的那座海底牢狱。
她与陌浅心中都明白,今次不同以往,以前她利用心火之便可以随意进出此地,陌离并不能知晓,可是这次她带着陌浅一同穿过结界,同样拥有心火的陌离一定会有所感应,他很快就会赶过来查看情况。
望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陌浅,她再次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陌浅沉默地注视着自己从小生活过的这座牢狱,抬手抚摸当年被母亲砍断的锁链,眼中逐渐蔓延起无法言说的疼痛。
良久,他轻声对千歌道:“试试吧,能否带我去见母亲。”
千歌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催动心火,拼尽全力让自己的心火燃到极致。
片刻之后,两人眼前出现了那道悬浮的阶梯,阶梯两旁有零星的烛火摇曳,带来些微弱的光,千歌带着陌浅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地往阶梯尽头走。
心火在千歌的胸膛里以前所未有的势态猛烈燃烧着,她感受到心火燃烧所产生的负荷逐渐超过自己身体的承受极限,却还是咬牙用灵力强撑着。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前流下,就在汗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之时,阶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
千歌学着青鸾的样子燃烧心火打开铜门,再次进入了那个满是铜棺的地宫之中。
陌浅跟随千歌一起穿梭在铜棺之间,目光逐渐变得冷峻,在看见有的铜棺上刻着代表九重天宫的烙印时,他的神色瞬间变得更加严肃。
千歌却已经无暇关注陌浅神色的变化,她咬牙强撑着打开了第二扇铜门,带着他来到了地宫更深处。
两座上古神棺依然安静地矗立在地宫最中央,但是地宫里已没了先前看见的那些星魂虫。
千歌讶异地啊了一声:“那些小虫子怎么不见了?”
说着她望向其中一座水晶棺,然后更加讶异地道:“棺中的那个女子也不见了!”
陌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观察了一会儿道:“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此地。”
“还有谁能来此地?”千歌想了想:“是陌离吗?”
陌浅摇了摇头,这水晶棺牵连的人和事都与他无关,他不欲多做停留,于是对千歌道:“再往前便是你说的那个地方了吗?”
千歌将思绪收回,嗯了一声,转头担忧地望向陌浅:“你真的要去吗?我怕你见到她会更加伤心。她似乎……似乎很痛苦。”
陌浅垂首与千歌对视,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我知道。”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也知道我们此行无法将她救出,可我还是要去。千歌,她是我的母亲。”
见陌浅心意已决,千歌点了点头,再次燃烧心火,在最后一扇铜门出现的时候,她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像上次青鸾那样以血喂食铜门。
烙印在铜门上的花纹如之前那般蠕动起来,却是比上一次还要贪婪,它们疯狂吸食着千歌的鲜血,却迟迟不愿开启铜门。
陌浅在下方注视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的千歌,好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却还是忍住。
他望着那扇似乎永不餍足的铜门,攥紧了拳,保持着痛苦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千歌耗尽最后一丝灵力,铜门终于发出厚重的声响,有了打开的迹象。
在心火熄灭的前一刻,千歌拽着陌浅从开启了一条缝隙的铜门之中穿过,来到了阴暗潮湿的地宫最深处。
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千歌在陌浅母亲痛苦的嘶吼声中脱力跪倒在地。
陌浅扶住千歌,让她靠着墙壁歇息:“辛苦你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有一股冷冽之意,千歌抬起眼,试图在一片黑暗中看清他的表情。
他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悲伤,也不似她以为的那样激动。
他转过身,缓缓走向母亲。
在巨大的蛇尾朝他甩过来的时候,他抬手召出极渊,一剑斩断了蛇尾。
极渊剑身原本透明无形,但在陌浅布阵的加持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那一瞬间千歌看清了这座肮脏污秽的密牢,也看见了陌浅母亲的模样。
人首蛇身,头上还生着一对角。
她的目光中有一抹未被泯灭的神性,嘴角的獠牙与眉心一抹诡异的红却又衬得她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修罗。
断尾之痛令她彻底发了狂,扭动身躯嘶吼着,从眉心射出一柄柄光刃。
那光刃威力非凡,陌浅的第一反应便是布阵护住千歌,然后再次挥舞着极渊迎战。
此刻正在对战的两人完全不像母子,反倒像极了积怨已深的宿敌,每一道光刃与剑气都为了置对方于死地。
陌浅原本不是她的对手,但极渊剑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伤害,他布阵的速度极快,阵法生生灭灭,令在一旁观战的千歌眼花缭乱。
千歌扶着墙壁站起来,在陌浅为她布下的守护阵法中唤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被关在这里的女子不是他的母亲么?
他不惜被陌离发现也要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见母亲一面么?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陌浅听不见千歌的呼唤,母亲的嘶吼声与光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交织在他的耳畔,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他现在必须保持冷静,否则就会同眼前的母亲一样。
失去记忆,失去神智,失去感知,变成任人操控的傀儡。
阵法在他的指间生起,摇曳着光辉奔向他的母亲,在她的身上熄灭,炸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极渊剑原来是他用来自保的,而他将用自己与曾经的母亲都最擅长的法阵之术杀了她。
最后一道散发着冷光的法阵旋转着击中了她的眉心,她瞬间化为了一滩烂泥,轰的一声倒下。
在向后倒去的那一刻,她猩红的眼眸变回了湛蓝,似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摆脱了不受控制的癫狂状态,神思恢复清明的她含着泪望了陌浅最后一眼。
与此同时陌浅也似脱了力,他握住极渊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的血与母亲青色的血交织在一起洒在剑身上,令原本圣洁无暇的极渊显出一股妖冶的杀戮之气。
密牢重回黑暗,唯有保护着千歌的那道法阵散发着微弱的光。
千歌僵硬地站在法阵之中,望着面前血腥的场景瞪大了眼。
片刻之后,陌浅转身持剑走向她。
“你知道陌离为什么要让那铜盘吸食我的血吗?”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得近乎麻木。
“因为他想利用那个上古法器,让我变得像母亲一样,成为失去神智任他操控的傀儡。”
说到傀儡二字,他的语气略显迟疑。
“不对,与其说是傀儡,不若说是一件绝佳的兵器,一件足以助他扫平四海八荒,杀上九重天宫的兵器。”
千歌被迫接收着这些骇人的信息,目光越发惊恐。
陌浅继续道:“每次陌离打着为我疗伤的旗号将我囚禁在密室中的时候,都是在尝试与那上古神器签订契约,剥夺我最后一抹意识,让我成为没有神智的兵器。”
“就像母亲一样。”
他的声音在千歌听来浸染着无尽的哀凉,于是她的目光逐渐由惊恐变为心疼。
她心疼地注视着缓缓向她走来的陌浅:“所以你才要杀了你的母亲,就是为了不让她变成陌离制造杀戮的兵器?”
陌浅扬起唇角笑了笑,那笑意里也尽是苍凉。
“母亲已被炼为神兵,整个东海只有拥有后神血脉的我能够在她尚被镇压于此的时候杀了她。否则,一旦她离开此地,在陌离的控制下大开杀戒,便是九重天上的神君也镇不住她了。”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陌浅抬步迈进他亲自布下的法阵之中,站在千歌面前,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他的神情一如从前那般温柔,望向千歌的目光里也泛着心疼。
下一秒,他将极渊横在了她的脖间:“所以千歌,你愿不愿意帮帮我?”
“我不想变成母亲那个样子,不想变成一个失去自我意识的兵器。”
“你也知道的不是吗?鵸鵌一族可防厌御凶,你可以帮我恢复清明,让我摆脱陌离的控制。”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委屈,还有一些莫名的蛊惑,让人听着心软。
在他一声又一声的问话中,千歌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心痛。
心脏好似被人高高捧起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并没有催动心火,可是心火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胸膛燃起,焚烧着萦绕在她心间的诸如失望、感伤一类的情绪。
终于,在心火燃烧得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加猛烈的时候,她抬起头对上陌浅的眼眸,轻轻地道:“对不起,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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