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神奇啊,明明他们所在之处是不该听到人鱼村落的声响的。但是那一刻,闻硕听到了尖叫声,撕心裂肺,痛苦非常,像是四肢被活生生扭断,像是灵魂被撕成了碎片。
族长不敢置信极了,甚至于他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村落的地方有光芒亮起,随后,光芒消散。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族长再顾不得闻硕,急急地往村落赶去。然后,他的身体被触手贯穿了,像是飞蛾被针贯穿,毫不留情。
“邪神……大人?”
【你的不甘和恨意能化作我的力量,感到骄傲吧,信徒。】触手拔了出去,胸口破开一个大洞的人鱼本能地痉挛了一下,然后沉了下去,带着血液晕染了海水。
与深渊为伴,自然要随时做好被深渊吞噬的准备。
而人鱼族群的灭亡,自然也加剧了闻硕与阿比斯即将面对的困难。
原本处于下风的触手怪膨胀了许多,断裂的触手不仅重新长了出来,更是变粗壮了许多。
【把祭品给我。】祂那样说道。
阿比斯将闻硕团得更紧:“以这种下等的卑劣情感为食,你堕落得让我惊讶。”
【哈哈哈,】对方笑了:【我们本就是邪恶的凝聚,你不以堕落为美,却以之为耻,谁才是真的失格者?是你!你才是失败者!】
触手交织成了一张网,顶端更是张开了一张长满尖刺的巨口,朝着阿比斯和闻硕扑来。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太过巨大,以至于闻硕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等闻硕再一次清醒,他正处于一个肉质的海底洞穴中,肉红色的墙壁,充斥着搏动的血管,让他想到了阿比斯城堡中的那个房间。但当他看到被困在一个诡异的黑色光圈内的阿比斯,他便明白,他们失败被抓了。
【你醒了,祭品。】就像为了印证闻硕的想法,披着斗篷的人自肉壁中渗了出来。他缓慢地来到闻硕身前:【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比斯大人他怎么了?”
【真是神奇,你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失败者?】斗篷男似乎不能理解,【祭品,我留你一命,你该献上忠诚的对象是我。】
但显然,闻硕的表情并不是斗篷男想象中的模样。
【你的表情告诉我,哪怕他一无所有,你依然会信奉他。为什么?】
“没为什么。三心二意那就不是信徒了吧?”
【为什么不是?】斗篷男理所当然道,【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不变的准则。正神的信徒都能在利诱面前改变信仰,更不用说邪神的信徒了。】
闻硕有些诧异,这个时候的信众原来都这么随便的吗?信仰还能说改就改的?
【他有什么值得你信仰的?】斗篷男继续道,【他本来就是黑暗的集合,并不能给予你正神的祝福。金钱、权势、美色,他没有一个能满足你。但如果你期望的是灾厄与诅咒,现在我是胜者,我能赐予你毁灭的力量,你应该追随的是我。】
闻硕并没有回应。
斗篷男沉默一瞬:【你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你在想着怎么救他吗?在一个神的身前?】他伸出一根触手,迫使闻硕仰起了头,【或许,我该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闻硕本是有些隐忍的表情,但在触手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表情一滞,接着,他便听对方继续道:【又或者,如果你与他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闻硕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表情是空白的。
【为什么不回答?你……】
人鱼身上那种隐隐的算计和愤怒已经全然消散了,由于过于惊讶,他甚至无意识蹭了蹭作势要绞断他脖子的触手。
斗篷男收回触手,两人便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你……认出我了。”斗篷男肯定道。
闻硕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闻硕没有隐瞒:“在您碰我的时候,阿比斯大人。”
“……为什么?”斗篷自躯体上滑落,露出了其下可怖的人形,面部、手部、身躯,无一不是正在蠕动的触手。此刻的它们是惊讶的,也是兴奋的,有一根触手偷偷地想去卷起闻硕的尾鳍,但被本体无情地抽了回去。
“为什么你能认出我?”站在闻硕面前的,的确就是阿比斯。随着他的承认,不远处那被困住的虚影,便也消失不见了。
“您打败了他?”闻硕反问道。
“如你所见。”阿比斯道,“我吞噬了祂。”
轻描淡写的模样,让闻硕不得不怀疑先前那惊险的模样都是阿比斯装的。他本来是该有些生气的,任谁这样被欺骗,白白担心一场,多少都该有些气愤。但看着静默的阿比斯,透过那些蠕动的触手,他却看到了对方的茫然——一个在雨夜被抛弃的孩子,忽然看到了灯光的茫然。
闻硕叹了口气:“所以,他是您的分身吗?”
他问得这样自然,仿佛洞彻了一切。
“是。”阿比斯没有否认,“他是我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但他和触手们不一样。”
“……”阿比斯静默一瞬,“你能感觉出来?”
“是的,他和您相似又不相似。”
“祂是被我抛弃的一部分情绪和□□。”阿比斯道,“或者说,是我当初用来与神族对抗的分身。我原本以为祂早已死了,没想到……”没想到还活着,并且摒弃了自己的责任,反倒想着来弑主了。
“那您留在海面上的是……”
阿比斯道:“一样的东西。”
闻硕了然,难怪当初便觉得有些奇怪。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能认出我?”阿比斯又问了一遍。
闻硕笑了:“为什么我不能认出您呢?您是阿比斯大人啊。您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但我从不是这世间伟大的神明,从前是,现在是,未来……”
“您的未来会是。”闻硕打断了阿比斯的话,面带笑意,话语坚定,“现在是,过去也是,没有人能否认您的至高无上。这世间需要光明,也需要黑暗,您为什么要否认您的重要性呢?”
这的确是一个信徒的模样,全心全意,没有理智。但这也不是一个信徒,没有一个信徒能这样了解他信仰的神明,清楚他的一举一动,熟悉他的一切。
“或许,我真的应该杀了你。”阿比斯忽而道,“你是一个异类,也是一个变数。我甚至怀疑你不过是一个神造的人偶,引诱我的傀儡。”
能在万千分身中精准地找出自己,能透过碰触便拆除自己的伪装,不被利益诱惑……凡此种种,美好得近乎可怖。
“关于这个,您想多了。”闻硕好笑道,“人偶可不会像我……”说着说着,闻硕终于想起这里是一个神话世界来着。神,可不就能赋予人偶生命吗?
想到这一点,闻硕自己都不确定起来:“阿比斯大人,您有验证的方式吗?”
“验证的方式?”
闻硕点头:“我这不是之前的记忆都忘了嘛。是不是人偶,会不会对您有害,您验证一下不就好了吗?”
阿比斯笑了,那张满是触手的脸庞扭曲着:“这是你对我的祈求吗?”
闻硕点点头:“是的。”
闻硕的双手已经获得了解放,但由于离了海水,他并不能站起来,于是便这样半侧着躺在地上,满是信任地仰望着阿比斯。
这样美好的模样,刺痛了阿比斯的心。
是真的?还是虚幻?阿比斯在炼狱里生活了太久,他太明白获得往往伴随着代价。
“那就让我验证一下吧。”阿比斯抬起手,瞬间便有一根极细的触手刺透了闻硕的耳朵。
那本该是极为疼痛的,但好在闻硕的意识也在那一瞬间被拖入了灵魂的深处,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然站在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幽蓝色的海水伴着层层雪白的浪花,轻缓地击打着海岸。夜色正晚,天穹中星斗闪烁,巨大的满月躺在海面上,使得整个海面都泛着银光。沙滩是那么的细软,伴着海风与海浪,静谧非常。不远处,一块被海浪打湿的礁石横陈着,似乎在呼唤。
闻硕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在礁石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微凉的海水沾湿了他的脚面,也在这时,海浪忽然乱了,有什么正从深海中上升,搅乱了一切。
闻硕笑了:“阿比斯大人。”他这样呼唤着。
无数的触手冲破了海面,像是海岛自海底升起,波涛四散开来,闻硕看着冲到眼前的几米高的海浪,只是微笑着。下一刻,海浪的制造者挡在了他的身前,于是波涛化为了无数的碎末,雪花一样,在两人身边盛开。
“我的月亮,”阿比斯环抱着自己的爱人,“丢下我一个人跑到这里,不乖。”
闻硕顺势埋入对方的怀抱:“怎么会,我一直和您在一起啊。”
阿比斯湿透了的头发垂下来,滑溜溜的,闻硕只觉得脖颈间一股凉意,忍不住又是一阵笑。双腿一阵凉意过后,双腿化为鱼尾的闻硕便被阿比斯抱起,坐在了对方一边的手臂上。
月光下,阿比斯蓝色的长发与海水相接,几乎合为一体,刀刻的五官、如雪的皮肤,俊美无双的神明几乎在发光。
“我的月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爱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阿比斯不由得感受到了愉悦。
“很久没看到您这个样子了。”闻硕道,“所以我想多看一会儿。”
直白的爱意换来了热切的一个吻。
“喜欢?”阿比斯问道。
“一直喜欢的。”闻硕点头道。
“喜欢这样的我,还是原形的我?”
闻硕笑了:“您怎么又问这样的问题了?”
“因为你一直只说都喜欢,没说哪个更喜欢。”阿比斯道。
胖乎乎的触手不知何时缠满了闻硕的胳膊,闻硕颇为惊喜地将它们揽在怀中,一根一根顺毛。
“我的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眼见着闻硕专心致志开始抚摸触手,阿比斯不由得提醒自家爱人。
闻硕只能一边抱着软塌塌的小触手,一边亲了亲阿比斯的唇角:“这个模样喜欢,原形也喜欢。”
“不许说都喜欢。”阿比斯显然是准备无理取闹了。
“那怎么办?”闻硕笑道,“我只喜欢阿比斯大人啊。”
闻硕这幅坦诚的模样,多少让阿比斯感受到了满足,他将爱人好一阵亲吻:“油嘴滑舌。”
闻硕反驳:“明明是实话实说。”
笑闹间,一个海浪打过来,闻硕抬手一挡,忽而发现阿比斯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的对面,一身漆黑的衣袍浸润在海水中。
“阿比斯大人。”人鱼笑着游了过去,自己主动一跃,被对方僵硬地接了个满怀。
闻硕并不觉得此刻半人形的阿比斯有什么怪异,只以为对方在验证自己更喜欢他哪一种形态,便依旧亲了亲对方嘴唇的位置:“都说您什么模样我都喜欢的。”
阿比斯沉默着,忽然去触摸对方的心口,那里盛开着一朵墨色的花。
在肌肤接触的那一瞬间,阿比斯听到了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像是玻璃,像是锁链,接着滔天的洪流奔腾而下,席卷了他。
阿比斯的世界原本是单调枯燥的,一切都是磨砂一般的粗粝声响,万物都是黑白灰的色彩,就连触感都是揉沙一样的无力感。但此刻,单调的声音忽然层次分明了,海浪翻腾的声音,微风吹拂的声音,栖息的海鸟的呼吸,原来声音是可以这样不同的吗?白色的月光看似没有变化,但它变得那样柔和,不再冷硬,像是薄纱拂过他的手心。脚下的海水本来是灰暗阴沉的,但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那会是所谓的“蓝”吗?
“阿比斯大人?”闻硕看着阿比斯呆愣的模样,不由得开口询问。
阿比斯低下头,看着满是担忧的人鱼,第一次感受到了酸涩。是的,酸涩,他没有心脏,他也不该拥有感情,但如果他有眼睛,此刻该是想流泪的。
怀中暖融融的,那样熨贴,那样温和,那样轻柔,这就是“暖”吗?
他有着麦色的肌肤,淡红色的嘴唇,他的头发是和黑色不一样的色彩,是浸入了月光而柔和了许多的淡黑色。这才是色彩啊。
黑暗的世界改变了,它被揭开了灰暗的皮肤,露出了里面的五彩斑斓。
原本如此吝啬如此乏味的世界,只因着这一朵小小的灵魂相连的花,只因着血脉相连的鼓动,它变得慷慨无私起来。
闻硕感受着阿比斯的小心翼翼,然后看着自己的胸口:“它怎么了吗?”
“这是我给你的。”阿比斯道。
“是的,这是您赐予我的。”闻硕笑道,“您……啊……”小小的触手攀上了闻硕的胳膊,冰冷冰冷的。
如果说之前的触手胖乎乎、肉嘟嘟,这几条不亚于是从难民营出来的,瘦骨嶙峋不说,表面还有许多的伤口。
“怎么受了这么多伤?”闻硕心疼地将触手们接过来,便见它们不停地蹭着自己的掌心,委屈巴巴的。
闻硕忍不住去看阿比斯:“阿比斯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惩罚它们呢?”
阿比斯的触手与本体相连,只要阿比斯愿意,触手受了多重的伤都能瞬间愈合,所以触手们现在这副模样,在闻硕看来可不就是惩罚嘛。
阿比斯没有回答,只是将闻硕抱得更紧了些,本就由触手填充的脸部,看不清表情。
阿比斯大人怪怪的,触手们也怪怪的。“您是在伤心吗?”闻硕抚摸着阿比斯的脸庞,“为什么您看起来如此悲伤呢?”
阿比斯:是只属于我的月光,但是被我伤害了。我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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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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