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硕摸上阿比斯的脸庞：“您不舒服？”手心滚烫，像是摸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我们回城堡去。”阿比斯道，也许是看出伴侣的担忧，他苦笑着解释，“我要进入‘沉眠’了。”

先前的闻硕不一定了解，如今的他却明白，此“沉眠”并不是普通的睡眠。

神明从不需要睡眠，但神明需要“沉眠”以回复神力。“沉眠”是什么？是神明们一世一世、长长久久地永存的关键。他们带着神力诞生，施展神力回馈天地，等用尽力量后便陷入沉眠，去将四散的神力重新纳入体内，如此往复。唯有这样，世界的力量才能长久平衡。

按照原本的命运，阿比斯是要死亡的，他的分身将代替他成为新的深渊。但如今，阿比斯吞噬了本将取代他的分身，他同时吞噬的，还有对方以“沉眠”获得力量的因子。

神明的沉眠有短有长，短的不过几年，长的呢？阿比斯不敢想象，闻硕也没有开口询问。

前往城堡的路上，阿比斯忽然问闻硕：“我的爱，你愿意陪我沉眠吗？”

闻硕安抚着焦躁的爱人：“我当然会陪伴您。”

阿比斯的神情复杂极了：“你不困。”他肯定道。

闻硕遗憾地点头：“是的。”

“我们明明灵魂相连。”阿比斯委屈道。身为伴侣的他们，明明应该一同沉眠，一同苏醒。

“因为我要保护您啊，我的爱人。”闻硕亲了亲阿比斯：“不要担心，我会等您醒来。”

但伴侣的安慰并不能让阿比斯宽心。

他会沉睡多久？

沉眠的时候，他的月亮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谁来保护他？

那些虎视眈眈的正神吗？

两人明明已回到了海底的城堡，阿比斯也回到了他出生的巢穴——那个最适合他恢复的地方，但他不愿意沉眠。

巢穴已感受到了主人的困顿，它一起一伏规律地呼吸着，为阿比斯准备好了最舒适的温床。但或粗或细的触手们牢牢地拉着闻硕，尾部也好，手臂也罢，困倦但用尽全力。

“您该睡了。”闻硕感受到了阿比斯内部的灼热感，他一开始还能好言相劝，但眼见着阿比斯迟迟不睡，他也不由得焦急起来。那种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如今已是难以忽视的针扎般的疼痛了。

让接近于神的闻硕都感受到疼痛，阿比斯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请您休息。”闻硕道，“还是您希望看到我为您心焦？让我为您心痛？”

“我不舍得你心痛。”阿比斯的声音闷闷的。

“那为了我，嗯？”闻硕极力诱哄着。

“可是，我的爱，恐惧让我无法沉眠。”阿比斯的声音听来带着沮丧。

“您在害怕？为什么？”闻硕不理解。

“先前感受不到你的灵魂的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恐惧。”阿比斯道，“如今，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相同的情绪……”阿比斯沉默了一瞬：“也许我该吃了你。是了，我应该把你藏在我的身体里，化作我的一部分。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受伤，也不必担心你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触手们依旧缠绕着闻硕，上下来回滑动着。

“但我又不舍得你寂寞，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中一动不动地清醒，你会疯掉的。我的月亮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闻硕说不出话来，他展开双手，贴在了阿比斯的原形上——那是一个拥抱。

“我很抱歉，阿比斯大人。不过没事的，我好好的在这里呢。”闻硕抬起头，看着阿比斯伟岸的身躯，“我向您保证，您醒来的那一刻，一定会看到我。”

“所以睡吧，为了您，也为了我，为了您早一些醒来。”有光芒顺着闻硕的身体，慢慢地晕染了阿比斯的全身，“我等您醒来。”

纠缠着的触手逐渐松了力道，缓缓地垂落在地面上。闻硕闭着眼，紧贴着阿比斯的身躯。一起一伏，一呼一吸，随着时间的流逝，阿比斯终于“睡”着了。

内心隐隐约约地涌上了不舍，让闻硕有些难受，以至于他只是这样贴着阿比斯，许久都不愿动弹。

但必须去设立结界了，城堡虽然隐蔽，可如果正神展开地毯式的搜查，闻硕并不能保证他能带着城堡躲开。

将鱼尾化作人腿，闻硕站起了身。层层叠叠的触手阻挡着他，他不得不飞身而起，然后在升到半空的时候，发现阿比斯所有的触手都保持着将他环绕的模样，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密不透风。而他停留过的一小点空白，是中心。

闻硕笑着叹了口气：“您啊，就知道怎么让我心软，又让我开心。”

漆黑的城堡下陷了，在被包裹着一层银光之后。闻硕便坐在城堡的顶端，看着海洋被岩石替代，蓝色逐渐变为褐色再变为黑色。他闭上眼，感受着周围的一切，除了海洋生物，并没有其他存在。

目前看来，还算安全。

而这样时不时地来到城堡顶部，感受有无外来者，便是闻硕接下去的日常了。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甚至，一年一年。

阿比斯曾担心闻硕会因被困而疯狂，但他不知道的是，闻硕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城堡。

无聊时，闻硕会跑到城堡的各个房间内，去翻看阿比斯给他的“礼物”。有些房间还没完成，乱糟糟的。完成了的，有的是奇异的生物，有的则是特殊的空间。

闻硕看到了阿比斯为他准备的极光，触摸了阿比斯为他摘下的星星，看到了参天的古木下满地的冰蓝色孢子，也在一片烈火中看到了燃烧着的火焰的花……

但更多的时候，闻硕只是坐在阿比斯的身边，将背依靠在那如墙一般的躯体上，摸一摸，蹭一蹭，偶尔找个舒服的角度睡个懒觉。

这样的日子没想象中难熬，或者说，因为心怀期待，闻硕过得还算安然——直到不速之客开始频繁地光临这片海域。

那一天，本来趴在阿比斯身上的闻硕警觉地抬起身，感受到一股神力正在城堡外蔓延。

一股一股的神力，像是涟漪一般扩散开来。那应该是一个低等的神明，神力在海洋中传播，但不能穿透至地下的城堡。

闻硕闭上眼，朦朦胧胧地看到一道人影在海底快速地飞过，那副模样，让他想到了所谓的雷达。

神祇还有这种功能的吗？麻烦了啊。

低等神明的神力难以深入到地下，他不久之后就离开，去探索别的区域。而正如闻硕担心的一样，一个多月后，一个神力更为雄厚的神祇来到了城堡不远处。

金色的神力荡漾着，震颤着，虽然离城堡的顶端还有些距离，但比起上次来，的确近了一些。

而等第三位神明经过，也没有花多久的时间。

宁静美好的氛围荡然无存了，就像是被觊觎了财宝的龙族，闻硕再不想离开阿比斯一分一毫，他只是触摸着伴侣的身躯，警觉地感受着外界的变化。

有一次，闻硕甚至感受到了那些神明故意留下的讯息。

“新任的月光的神明啊，回应我们的呼唤吧。”显然，对方误以为闻硕继承了前任月神的神格。

“你已成为神庭的一员，为什么抗拒你的兄弟姐妹呢？”他们说着让闻硕发笑的话。

“你尚不完全，唯有神庭能让你完整。”感知讯息的闻硕一顿，继而讽刺地笑了。

无论如何，还是离开这片区域为好。

闻硕虽然是城堡的半个主人，但阿比斯早已给予了他控制的权能。于是闻硕感受着，带着城堡离开了那片海域。

地下的变动无声无息，但正神的搜索没有停止。

随着越来越多的神明深入海洋，闻硕逐渐感知到，地底不会是绝对的安全场所了。

阿比斯依然沉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这样的阿比斯被找到，闻硕几乎可以预见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不能让那些神明知道阿比斯大人正在沉眠。

月光人鱼的躯体被闻硕带了出来，自闻硕的灵魂分离出去，对方便一直待在城堡的一个房间内，虽然睁着眼，却不怎么说话，呆呆愣愣的。显然，如果当初人鱼的村落没有收留他，这样的人偶在危机四伏的海洋内是活不长的。

人偶面色懵懂地被闻硕带到了巢穴内，看到阿比斯的瞬间，人鱼笑了：“弃。”

像是看到了家人的孩童，人鱼的神色终于变得生动了些，他朝着阿比斯扑过去：“弃，弃！”

虽然不应该，但是这一刻，闻硕十分确定自己吃醋了。

这么热情是在搞什么？这可是我的恋人！

将只有两只手的八爪鱼拎在手里，闻硕无视对方的挣扎，分离了一些光芒过去。他本以为人鱼的脑海中是空白的，毕竟这的确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但在光芒渗入的瞬间，闻硕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场景。

像是遗忘的记忆被唤醒，也像是梦中的场景忽然在脑海中呈现。

那是不算遥远的过去，遍体鳞伤的人偶呆愣地看着自己手腕流下的血，他没有哭泣，只是为着自己都不明白的疼痛疑惑。

一道披着斗篷的人影来到了人鱼的面前，祂问他：【小东西，你不痛吗？】

人鱼不知道什么是痛，但他知道，自从有了“弃”，他就再没有被人用石头砸过了，也再不用饿肚子了。

弃对自己很好，虽然他的脸看着怪怪的，身体也看着怪怪的。

【连身体被我操控都感受不到，你是笨蛋吗？】

“弃？”

【呵，算了，小东西，我可是帮你找回了场子，他们只会以为你是装傻而不是真傻，以后记得报答我啊。】

“弃？”

【小东西，我在找……算了，和你说什么，你又不懂。嗯？你这个表情是想帮我找？哈哈哈，蠢东西，你连我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弃！”

【哈哈哈，好了，我在找我本体的命中注定。那个蠢货，呵呵，连自己命运改变了都没察觉。我啊，想当着他的面，吃了他的命中注定呢。这样才够精彩，是不是？】

【是吗，他想死啊，那我就成全他。这样凄惨地死去，的确和他相配。】

人鱼最后的记忆，是那名为“弃”的阿比斯的半身，惊诧与愤怒的模样：【小东西，竟然是你！】

光芒全然融入了人偶的身躯，那人偶的眼神由空白逐渐变得明亮，等闻硕收回手，对面站着的，便几乎是他自己了。

一时间，闻硕没有说话，两人互相对视，人偶的躯体终是发出一声叹息：“原来如此啊……”

新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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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