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老师瞬间看向谢时钦，脸上露出夸张的泥娃娃一般的笑容。

而谢时钦也在这个瞬间收到了新的短信。

【发件人：妈妈： 7/7】

【你怎么没有让邻居叔叔送你上学呢宝宝？还害得爸爸跟邻居叔叔■■了，太不听话了，昨天晚上还睡在地上，妈妈要生气了哦？妈妈会让你去看医生的。】

那你生气好了。

谢时钦对话语间隐隐的威胁和控制感到了不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老妈总是这样。

用威胁，用暗示，要他绞尽脑汁，猜测迎合，按照她的期望做出她想要的表现。

回忆让谢时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冷冷地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那你生气吧。

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很用力地想：那你去死吧。

他这样想着，却自己走进了学校，他不像是要报复别人，像是要自毁，让自己死掉。

在他跨过校门的一瞬间，谢时钦看到自己视野里的一切都变了。

纸人们不再是纸人了，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小孩子，站在校门口的老师也变成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

谢时钦看着女人身后的花坛，一块巨石被花簇拥着，在石头上面，笔力遒劲地写着四个大字——天地小学。

不再是xx小学了。

谢时钦在一瞬间脸色白了一下，他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仍然是人的手掌。

但他已经意识到了一种非常怪异且让他不舒服的可能，这种可能又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他的后背却抵上了一面墙，只是一瞬间，谢时钦脑海里的那个念头终于控制不住地蹦出来——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纸？

但谢时钦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懊恼或者觉察到自己的冲动，他暂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可能已经有不对的地方，只是开始思考。

学校至少应该是安全的。

他不能表现出他有看到那些怪东西，以及他发现了他现在不能离开学校，总之他的表现先尽可能和那些看不到这些的人一样，虽然他们之后可能都死了，但至少大部分人活了不止两天。

就算是看见纸人变成真人，这也没什么。

谢时钦继续往里走，他不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里，但姑且先往里走，只是路过仪容镜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人……有几个眼睛，几个耳朵，几个鼻子？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涣散。

袖子上为什么是红色的？

他的身上也有很多，很多红色。

出门的时候明明特意洗过，就算被爸爸打了一次，但也就是吐了点儿血，不可能浑身都是——

谢时钦感觉有些不妙了。

他的身体和思维都似乎在变成一个小孩子。

不，不行，不能就这样上楼梯。

一定要记下什么，记下什么，提醒自己小心医生。

谢时钦用最后的理智拿出了手机，快速地打下了几个字。

当他打下这几个字以后，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一个漂亮的，雌雄莫辨的小男孩，长长的头发垂到腰后，他用小手撑在镜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嗯嗯，脸上没有伤口，衣服也穿得好好的，衣服好像破了 ，回去不能被妈妈看见，她会生气的。

谢时钦站直了身子，跟着其他的小萝卜们啪嗒啪嗒地上楼梯，他莫名就知道了自己该去哪一间教室，上课早读的时候，谢时钦觉得今天的眼睛好容易累。

于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左眼下，又额外长出一只狭长的眼，右眼倒是只有一只，谢时钦打呵欠的时候，眼角闪出点儿泪花。

好困呀，怎么这么困。

谢时钦勉强打起精神，跟着老师读完了该读的内容，正准备听老师讲课，门外却站着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刚才还站在校门口看他们有没有准时到，谢时钦看见班主任对自己招手，然后又对语文老师说，“小谢生病了，我带他去看病。”

班主任也刚刚整理完自己的工作，谢时钦跑过来，跟在班主任身后。

“是小谢的妈妈拜托我带你去看医生的，要跟紧老师哦。”

谢时钦认真地点了点头。

班主任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小谢病得很严重呢。”

谢时钦这一次没有点头了。

好在班主任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谢时钦往外走了，但谢时钦虽然跟在班主任身后，却还是低头看了一眼小灵通。

在小灵通的空白短信界面，打着一行字。

——“妈妈不喜欢不正常的小孩。”

他立刻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机，呼吸都有点儿急促，蒲扇般的眼睫下，一双眸子满含担心和紧张。

我、我很正常……

等下，等下医生说什么都不要理……

谢时钦低着头看小灵通，忽然撞到了一堵肉墙，他有点儿呆呆地抬头，看见了班主任的脸。

这张脸旋转了180°，又向后背折叠了90°，俯视着谢时钦。

“在看什么呢？谢时钦？”

谢时钦很镇定地回答道，“我在想要不要给妈妈打电话，我没有带钱，等下看医生，没有钱付给医生。”

“哦，这个呀？”班主任面容和蔼地看着谢时钦，“是校医室哦，你妈妈已经先付过钱了。”

谢时钦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的脸颊有点儿红，很开心地对班主任说，好，我知道啦。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谢时钦把小灵通按在胸前，幸福地想：爸爸妈妈好爱我呀。

虽然家里很穷，虽然因为有我，爸爸妈妈都过得很辛苦，虽然因为我这个扫把星他们做什么都不如意，但是，但是他们还是给我买了手机诶……而且还让老师带我去看病，还先付了钱。

爸爸妈妈好爱我好爱我。

他开心地跟在班主任身后，朝着校医室走去。

像是有了无形的耳朵和尾巴，尾巴很开心地晃动着。

妈妈好爱我。

爸爸好爱我。

他们好爱我。

·

谢时钦坐在凳子上，这个凳子很高，所以他的两条腿只能在空气中晃荡。

白生生的小腿肚和淡粉色的膝盖并在一起，谢时钦抓着短裤的裤脚，有点儿小心地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很和蔼，虽然刚才医生长长的鸟嘴差点儿碰到他的鼻子。

医生说：“你生病了。”

谢时钦睁大眼睛，歪着头看医生。

医生于是换了话题，“今年几岁了？”

谢时钦回答道：“八岁了。”

他很郑重地纠正医生的话，“医生，我没有生病。”

他现在还没有长开，可饶是如此，却也已经非常可爱了，让人下意识地就想表示认同。

但很可惜，医生不为所动，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一个正常人的美丽是不会为深渊所喜爱的，而当深渊喜爱你时，迎接你的绝不是保护和放水。

“那你为什么留长头发？你有病，你的脑袋生病了，才会留长发。”

“因为想留。”

“是不是因为脑子生病了？”

“不是。”

“你妈妈说你生病了。”

“没有！”谢时钦大声喊，“妈妈只是……只是说让我来看看……”

谢时钦完全变成了一个八岁的小孩。

在他年幼的时候，相较其他同学，他显得很不聪明，但却又极力想要表现得聪明。

不聪明，就意味着他会被取笑，学什么都慢别人一步，这也意味着，这会让妈妈生气。

不能让妈妈生气的……

医生又问，“那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而且你妈妈今天打电话来说，你在家里很不听话。”

谢时钦咬了咬唇，踌躇了一下，才说，“……我在家里……一直很听话……”

医生的脸凑了过来，空洞的眼眶内，漆黑黏稠的液体忽然渗涌而出，白/粉的黏膜深处是无尽的黑色，诡异而骇人，谢时钦吓得脸色惨白，听见医生对他说，“好孩子不要说谎，如果你的妈妈生气的话，你会被扔掉的。”

谢时钦双眼涣散，点了点头。

对，妈妈生气的话，就会把我扔掉了……我不想被妈妈扔掉。

医生说：“你生病了，谢时钦，你生病了，需要做开颅手术治疗。”

“生病了就会被家人关心，隐瞒生病就是撒谎的坏孩子，会被讨厌，你知道怎么做的，对吗？”

谢时钦再次点了点头。

医生露出欣慰的笑容，于是又问了一次，“你生病了吗？”

“没有，”谢时钦抖着声音回答，“我，我没有生病。”

医生忽然用力地抓住谢时钦，大声地呵斥他，“你再说一次，你有没有生病！”

谁知这一次谢时钦竟然变得更坚定了。

他抖如筛糠，面色惨白地回答道，“我没有生病。”

妈妈，你说得对，我没有生病。

我们不去看病，我们不去治疗，我们都没有病，我们一家人之所以这么痛苦，只是因为生下了我，而我没有生病，都是我不听话。

我会努力让你们开心、让你们满意的。

你要我做什么呢，你甚至不用说，只需要吹口哨，我就会去做了。

空白的短信界面里，一行字仍然静静躺着。

——“妈妈不喜欢不正常的小孩。”

只需要这个就可以了，即使深渊弱化了他的心智，但是这句话能唤起他条件反射的恐惧，让他变成巴浦洛夫的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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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个规则（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