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裙下之臣

礼肃的心意无可质疑,郁安彻底放了心。

两人依旧聚少离多,郁安在这段时间里继续忙自己的事。

入春之后,梁嗣在国君的授意下,有意识地接触更多国事。

他资质平平,即使有人帮着出谋划策,做出的政绩也令老臣们难以入眼。

国君倒是沉着脸没说什么,只是听说理政殿的侍奉内监因为办事不力被换了好几个。

至于真正办事不力的人到底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大抵是看出了国君的态度,梁嗣捏着鼻子上进了几天,无奈做不出成效,也就慢慢荒废了下来。

且不知李氏如何将儿子劝好,梁嗣在人前又恢复成那副励精图治的储君模样,雷声大雨点小,背地里却沉迷享乐,养了一院子的歌姬舞姬。

真正让几个老臣心寒的是春夏时北部的一次地动,事发突然,传入朝中的时候已是入夜之后了。

恰逢国君远巡,只剩身为太子的梁嗣在朝中与诸位重臣理事。

当夜,梁嗣听了消息一时竟拿不出主意,被一个心直口快的朝臣追问计策无果,脸上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但天灾事急,章程还需尽快拟好,几个大臣商量着定好赈灾救援的措施,终于看向站在一边的梁嗣,烦请他取出储君印章,将章程层层批复下去。

梁嗣没在袖中取出要找的东西,对上诸臣的眼睛时,笑都笑不出来。

最后印章在一个舞姬榻上找到,在周围人沉痛的目光里,梁嗣险些将东西甩在地上。

事情是解决了,太子乖张昏庸的名声也传遍了。

早前很多人都看不惯梁嗣高调的做风,这一两年好戏更是层出不穷,这远梁的储君像个笑话。

重朝臣失望至极,连带着对郁安问政都没有好脸色。

郁安表现得谦逊温和,并不在意他们的臭脸。

御史大夫为主的中立派对梁嗣也不甚喜欢,对郁安的态度倒还好。

自从知道这位殿下是男儿身,几个老臣恭敬了许多,但始终游离不定,并不直接表态。

寒门官员那边则对郁安更是信服,唯这位殿下马首是瞻。

至于其他世族,郁安挑挑拣拣了一些清白可靠的,并不遮掩拉拢之意。

大方直白得令人心惊。

世族们以为是公主想下嫁,想起曾经喧嚣尘上克夫的谣言不由心忧,但听闻送礼结交的人是位郁姓男子,以亲近文人游走京都。

这位郁公子与世族一直是信件来往,从不显露真身。世族们虽然好奇,但收了好处一旦见面就意味着对方有事相求,那还不如不见。

直到梁嗣因为地动章程一事闹得难看,世族们忽然收到消息,那位郁姓公子要与他们见面。

世族们犹豫着答应了,罢了,既然获益这么久,见一面也罢!

然后他们就见到了与玉安公主如出一辙的出色容颜,这位郁公子怎会和公主如此神似!

在众人瞪眼茫然之际,郁安轻轻一笑,向众人拱手,“初次见面,承蒙诸位照拂家妹了。”

近日远梁国非常热闹,前有太子找印章找到了家姬榻上的丑闻,后有玉安公主有双生哥哥的奇事。

一桩又一桩,叫人津津乐道。

有人疑惑远梁国君膝下儿女仅有一双,便是王后所出的梁嗣,以及无名宫妃所出的玉安公主,那这双生哥哥又是从何而来?

解释的说法是,那郁姓宫妃当日生产,所出的是一对双生子,次女孱弱便娇养着留在身边,而长子却因缘巧合流落民间。

若问缘由,便是接生宫人们苛待宫妃,凋零皇嗣,将双生胎一分为二,富贵不得尽享,储位不得妄争。

有人总结,那归根到底,这位近几年广为人称道的郁安公子,也该称和公主一样称作殿下了?都和公主住进一个府邸了,自是家人团聚,将话都说开了。

众人皆叹这是好事一桩。

而心思活络善于钻营的人就开始暗自计较,远梁多了个极得民心的皇子,朝野局势恐会有变。

王后和梁嗣那边没传出大消息。

但王后私下去过郁氏宫中,被郁氏柔柔弱弱地一怼,正欲扬掌,就郁安神色淡淡地挡了过来。

李氏美目圆睁,气得连王后礼仪都懒得维持,“你……你好得很啊,玉安,是我小瞧了你,你竟有这种魄力!”

民间传言太过牵强,宫中的聪明人倒是能猜中一点事情真相。

他们皆叹皇子分明是七尺男儿,却扮了这么多年美娇娘,魄力却非常人能及。

“娘娘客气,”郁安对王后态度平淡,言语时眼神沉静,“多谢娘娘多年高抬贵手,放了我们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震怒的李氏最终被女官们劝了回去,郁氏问到了国君,郁安说国君早已知情,要她不必忧心。

向国君坦白的时机正巧,彼时对方召郁安去理政殿,想来是要问问他私下结交朝臣的事。

清寒臣子也便罢了,如今竟不加遮掩去接触重臣,该提醒他注意分寸了。

可郁安将兜帽一摘,国君徒然皱眉,看着眼前男子打扮的人,“这是何意?”

郁安长跪于地,将无云宫中的数年账目开支一一呈上。

这用度数目远不够宫妃规格。

郁安终于找到机会,将这些年来王后的刁难苛待直白地呈现在国君面前。

铁证如山,国君面色很不好看。

郁安说出自己掩饰身份的原因,是畏惧主母,怕惹来猜忌,不愿让国君和已立的太子为难。

国君合上账目,“如今为何又拉拢朝臣频频参政,不怕你兄长为难?”

郁安眼帘一抬,“遮遮掩掩终非良策,何况兄长平庸,我也想为父皇分忧。”

秀雅的眉眼洗去华妆,显出原本的锋芒。

其中野心勃勃,恣意无限。

机敏沉稳,言笑坦然,确实是储君应有的模样。

最后国君没怪罪郁氏母子的欺瞒,但对郁安的“分忧”言论也不予回复。

郁安并不急,只看在国君心底,身份和资质孰轻孰重。

梁嗣那边就更不必担心了,那人即使在心底骂死了郁安,也只敢耍阴招,当面只会笑里藏刀地嘲讽。

郁安和梁嗣撞上的频率不高,若不是范泉收拾了几个潜入的黑衣刺客,真要以为对方真不在意了。

其中还有一桩趣事。

自坦言真身后,郁安便终日以皇子身份与诸臣来往,某次酒楼茶馆议事结束,恰好与几位年轻将军遇上了。

为首的是赵远之,其余人匆匆行礼,唯他呆愣不动。

久违蒙面的赵小将军一见着郁安,眼睛都要瞪出来,一时盯着郁安看个不放,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郁安随他看,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赵远之眼睛瞪得更大了。

直愣愣的注视显得这人太傻,有人正欲道声“不可对皇子殿下无礼”,就听这人艰难开口:“殿下——”

只此一声,也不知是在叫记忆中的公主,还是眼前眉目如故的皇子。

出门在外还是要秉承那套双生子的说辞,于是郁安道:“赵小将军,久仰大名。”

赵远之一愣,将郁安看了又看。

他是听过双生子的事的,可如今一见,只觉得眼前的人与玉安妹妹长相分明如出一辙,怎么就是皇子了呢?真的不是玉安公主本人么?

可是玉安妹妹是个柔弱女子,这人却实打实是个男人!

美娇娘和大男人又怎能相提并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混乱,赵远之的脸色苍白下去。

他大受震惊的模样太可怜,郁安难得起了点怜惜,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再多说,颔首过后就要离开。

赵远之抓住了他的手。

郁安神色自若,靠近对他耳语了一句——

“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远之哥哥。”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是扮做女子才会用到的声线。

明明听到了记忆里最想要对方唤出的那声哥哥,赵远之的脸却更白了。

趁着这人心神大动,郁安提脚就走。

赵远之却顾不上他了。

方才的口吻太熟悉了,明明是玉安妹妹才会有的柔声奚落,这人却学了个十成十。

怎么回事!

郁安殿下,玉安妹妹,怎么会这么相似?连他们的过往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二人究竟是一母双生,还是……归根到底就是一个人?

漂亮的玉安妹妹难道从头到尾都是男人假扮的?

这男人再漂亮又怎么能和女子比!

为什么会这样!

赵远之瘫坐在地,觉得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这几个月真是好生热闹。

先前麟茂新君即位,肃清政治的雷霆手段还为人乐道,而远梁国内的储君之争又如火如荼,一事未平,月耀那边又来礼不断。

分明不是朝贡之时,月耀的藏品却一批一批送过来,远超进贡的数量。

使臣姗姗来迟,带来国主意愿——

他们要再次求娶玉安公主。

按理说从前被拒绝过,这些人就该知难而退,可听闻公主多了个双生哥哥,眼看也有问政理事资格,不由心思再次活络。

使臣来朝的时间不巧,公主府的家仆听闻风声匆匆报信,撞见了礼肃和郁安笑闹在一处。

前些日子有场邀约,郁安需要以玉安公主的身份露面,许久不扮女子,打开尘封的首饰盒,入眼就是一件极不同的发饰。

那是一支金丝焊就的凤形金簪,尾翼镶嵌着晶莹宝石,喙嘴衔花,华贵之至。

一看就不是公主该有的东西。公主的物件,侍女不敢妄动,也不会轻易添置。

郁安拿起发簪看了几秒,想起了曾在主院住过的礼肃,默默将它收好。

待礼肃抽空过来,郁安便取出这只凤簪,怀着笑意问他:“是阿肃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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