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议题一去便是二十多天,除去每日探讨选什么内容出题,如何出题。其他便是在院子里散散心,当然云微逃不过被胡元锦叫来小对弈一把,还三令五申要云微不要忘了等院试结束,还要好好较量一番的事。
“也不知他们考得怎么样?”作为出题的人,云微他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衙门,得等到院试结束将考卷批阅完成才能离开。
高长止慢悠悠地打着五禽戏,一边说:“很快就知道了。”
“嗯。”云微低下头,这些日子知府衙门的伙食极好,哪怕自己尽管挑着清淡的吃,腰上还是多了一圈肉,衣服更是短了一截。看来出去第一件事就得去布庄买几件衣服,刚好也要入冬了,阿爹的孝期也快满了……
次日一早,四府十一城的考卷陆陆续续送来,看着面前几大箱考卷,云微眼前一黑。于是乎前二十几天养出来的肉在接下来几天迅速的消减下去。
“果真还是年轻人啊!”胡元锦看着云微眼下青黑,感慨万千。
“胡兄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先照照镜子吧!”周辛盯着胡元锦胡子拉碴,不客气道。
四府十一城的考卷少说也有几千余份,在这院子里的十人都要各自交换看一遍,因而工作量十分巨大。夙夜不休,几天下来每个人都很是憔悴。
云微给二人倒了一杯浓茶:“二位还是先喝口茶,那边还有摞考卷。”
胡元锦,周辛:……,下次别点自己来议题!
当天夜里,所有考卷批阅完成,看着巡抚亲自带走的四百七十五份考卷,云微问道:“也不知今年案首是谁。”
高长止摇摇头:“名字都被封了也看不出来,等等吧。”说完高长止打了个哈欠,“可以走了,云微是现在离开还是明天?”半晌过后没有等到云微的回答,高长止偏头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云微已经睡着了,“看来是真累坏了,站着也能睡着。”
夜风簌簌,枯叶落在青瓦上窸窸窣窣作响,不多时地面被霏霏细雨浸湿,秋深冬至寒气渐起。
屋里,垂在床畔的帘子露出个缝隙,消瘦指尖松开,帘子再次合拢遮住了微弱夜光里的孱弱少年。
“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中了!中了!”
“我也上榜啦!”
汀州府府衙前,大红喜报上密密麻麻写着上榜人的名字。前来围观的人从下看去,看到自己名字的人欢呼雀跃,也有人没有看到自己名字的,不死心的往最上面看去,“卓云州!是案首是卓云州!”
“卓云州,我们白鹤书院的人。”
喜报一共抄写十五份,送至各处,汀州府外的人看到卓云州的名字,纷纷开始打听这是哪里的人,听到有人说是白鹤书院的人。才惊觉四年前白鹤书院好像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案首,彼时才不过十三岁。
“醒了?”高长止坐在矮榻上看着书,听到动静才站起身。
云微眼睛还未完全睁开,稀里糊涂地坐起来便又没了动静。
高长止凑过去看,奇道:“难道又睡着了?”
“没有。”
“那就好,厨房的粥熬了三天,稠得不能再稠了。”
“三天!”云微这才清醒些,“我睡了三天吗?”
“是啊!胡先生本想和你来上一盘棋,结果见你还没醒,他书院还有事就先走了,让我转告你莫忘了和他的约定。”
云微呐呐:“嗯,一定。”
高长止唇角笑意渐收,伸手揉了揉云微的头:“好了,起来洗把脸我让厨房送点吃的来。”
说完,云微肚子便大声的叫唤起来,他脸一红,连忙掀开被子:“这就起。”
“衣服,穿这个,前两日下了雨,你带的衣服有些薄。”高长止将放在一边的包裹放到云微面前便转身出去让衙役送饭过来。
同来议题的十人除去云微还有两个人在屋子里歇着,也没有去打扰,吃过饭云微便收拾好东西跟着高长止去向知府大人告辞:“高先生什么时候醒的?”
“昨日。”高长止继续说,“回了一趟家里,不放心你又过来看着。”
云微脸一烫,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对了,今年的案首是谁?”
“卓云州,你可有印象?”
云微若有所思,随即一亮:“是他?”在书院的时候卓云州还来向他请教过问题,“没想到是他,不过也不奇怪,他在书院的考核成绩次次都是第一。”
高长止颔首:“嗯,哦对了,院长让你回来就去他那里一趟。”
“好!”
院试过后,又恰逢旬假,书院有些安静。云微顺着小路来到林若礼住处,到时林若礼正拢着袖子在火炉子前闭目养神。
“院长。”
林若礼睁开眼:“云微来了,我看过你出的题,还不错,但不是我想看到的。”
云微垂眸抿唇,规规矩矩地站到林若礼跟前。这副模样看得林若礼冷哼一声:“你的性子我了解,题不该那么中规中矩。”
“院长,我只是……”
“我知道。”林若礼觑他一眼,“不过明年你是要参加春闱的,朝廷选拔人才不是老古板,需要打破成规。”
“是!”
“还有十日就是云斐的三年祭辰,你回去准备准备吧!”林若礼点到即止就转了话头。
想到阿爹,云微心里难过了一瞬,不过面上不显:“是。”
不过应下后云微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看着林若礼不挪眼。林若礼抬眸看了他一眼,抬手露出藏在袖子下的小狐狸,“汤圆。”云微唤了一声。
小狐狸尾巴一扬,一双灵动的眼睛朝云微的方向看去,接着就几个跳跃到云微怀里,林若礼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哼,亏老夫好吃好喝伺候它,滚,都滚。”
云微忍住笑:“院长告辞。”
阔别一月才回来,家里难免积了不少灰尘,不过好在后院养的那些鸡鸭都被邻居照顾得极好。屋檐下还有一筐蛋,云微看到心一暖,明明说好每日下的蛋都让邻居带回去吃的。
这时圈里传来一声马的叫声,云微心一揪:“踏雪。”踏雪本是出自漠北的宝马,明明可以御风一日行千里,偏偏日日被自己关在巴掌大的院子里,这一回还在圈里关了那么久。
“砰”踏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站起来打了几个响鼻,紧接着马蹄一踹将圈门踢开,来到云微身边蹭着。
云微摸摸踏雪的鬃毛:“对不起,一会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吱呀!”这时,后院小门被推开,提着木桶的汉子进来,在看到云微时,大喜:“云微回来了!”
“李二叔。”云微连忙上前行了个礼,“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嗨呀,都是邻居,举手之劳。”李二叔抓抓后脑勺,“哦对了,你家踏雪把王大娘的萝卜地给祸害了,你回头得上门去道歉呀。”
“什么?”云微回头看着一边老实巴交吃干草的踏雪。
大概是踏雪这副样子太让李二叔意外,他稀奇地看了几眼,才指着围墙说:“你家踏雪每天都要翻墙出去玩,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的,指着王大娘的萝卜吃,一块地的都快吃完了。”
云微知道踏雪一跃能跃出围墙,可没想到还能惹出这样的事:“踏雪,你干的好事,你怎么做的!”
踏雪耳朵抖了抖,想讨好讨好,奈何云微冷着脸。它才后退几个步子一个助跑朝墙外面跃了出去,来了个情景重现。
李二叔呶呶嘴:“第一回看到它在外面,我还以为我忘了关门,结果是这样出来的。”
云微没脸听,追着踏雪出去,只见踏雪轻车熟路地跑到一片萝卜地里。萝卜地是王大娘家的,她家每年都会种上许多萝卜做萝卜干。踏雪噗嗤噗嗤地啃着萝卜,王大娘一家还在地里收萝卜,看到踏雪又来,气得不得了但又怕被马踹,叉腰骂道:“回头我告你主人把你卖了。”
“踏雪,回来!”云微跑过去拽住它鬃毛,“王大娘,对不住是我没看好它,踏雪吃了多少我都买了。”
“没事没事,都是邻里邻居的,没吃多少,哈哈!”一见云微,王大娘立马转了态度。
“都是辛苦种的,应该的。”云微从钱袋里拿出钱来塞到王大娘手里,“踏雪惹祸,我是它的主人理应善后,大娘就收下吧!”
“哎呀,可这也太多了,我这萝卜也卖不了多少钱。”王大娘看到手里的五两银子,嘴巴乐得怎么都合不拢。
云微摩挲着踏雪的鬃毛,道:“应该的。”
“哎呀,要我说踏雪喜欢吃,王大娘你实在过意不去觉得钱多就再送点萝卜给云微,还免得云微出门割草。”李二叔站出来。
这个提议王大娘一听感觉也在理,乐呵呵地把钱装进包里说:“云微你回家等着,我一会就把萝卜送家里来。”
“嗯。”
待离开萝卜地李二叔才小声说:“云微刚才看到没,王大娘那嘴脸?这下好了,她那块地可都卖不到五两银子。”
云微自然也心疼钱,可到底错在自己:“也怪我,没有看好踏雪,回头栓上。”最后一句话是对踏雪说的。
“哈哈,这踏雪还是机灵的。”李二叔看着踏雪止不住羡慕,隔壁村有家人有马,租出去拉车每月都能赚不少钱,就踏雪被养的享福,要是自己有就好了。
“李二叔。”回到家,云微端着那筐鸡蛋出来,“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这鸡蛋你就带回去。”
李二叔回神,看到面前的鸡蛋退后几步,“那哪里成,都是举手之劳。”
云微又道:“年后我还要出趟远门,到时候还麻烦李二叔帮忙照看家里,你就收下吧,全当我给晨晨的心意。”
晨晨正是李二叔的小女儿,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可惜家里穷,整个人瘦巴巴的。听到云微这样说他有些心动,但理智告诉他,大家都是邻居,云微也还是个孩子:“不不不,晨晨家里有口饭吃,她哥过两天就要结工钱回来了。”
“李二叔就莫要推迟了,你知道我还不方便上你家。”云微往前一送,不容置疑道。
“那,那就谢过云微了,以后要帮忙说一声就行,你李二叔保管到。”李二叔拍拍胸口。
“好。”
这次云微说到做到,进门就给踏雪栓上了绳子,推开踏雪讨好的脑袋,道:“五两银子,我这次议题的工钱才十两,受罚吧你。”
云斐祭辰前一日,远在江州城的宋之安和宋岚父女俩着一身素衣赶来。
“宋叔叔,宋岚姐。”云微连忙放下手里的事迎出去。
“长高了。”宋之安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云微,“就是太瘦了,明日之后大鱼大肉补补。”
云微同宋岚偷偷对视一眼,重重点头:“好。”
“这就好。”宋之安满意点头,转身对随从说道:“把东西搬进去。”
见云微欲说话,宋岚就说:“钦天监传下来的消息,说今年比往年冷,爹爹让绣娘做了几套衣服和披风还有厚被褥,担心你受凉。”
“是啊!让你来家里不愿,就只好把东西送过来。”宋之安对云微不愿去宋家,至今颇有微词。
云微心里滑过一道暖流,孩子气般挽住宋之安的胳膊:“谢谢宋叔叔。”
“哼!”
次日,三人早早起身,刚换上三年前云斐出殡时的丧服。门就被敲响,是林若礼和高长止。
“林院长,高贤弟。”宋之安拱拱手,云微和宋岚也紧跟着行了个俯身大礼。
林若礼和高长止回揖一礼:“今日是云斐的祭辰,我们也来祭拜他。东西可准备好了,莫误了时辰。”
云微点头:“都准备好了。”
穿过一片竹林便是墓地,几个村的亡者都葬在这一处。云斐夫妇生前喜爱桂花,云微便在他们墓前种了一颗桂花树。
此时桂花落,只有满树绿叶和累累果实。
“这?”宋之安走在前面,看到云斐夫妇墓前的祭品和三柱还未燃尽的香,“云微?”
“是有谁来祭拜过云叔叔和云姨。”宋岚疑惑。
云微看向四周,只有一座座坟墓和草木就再无其他,说道:“其实这几年一直有人来祭拜爹娘,可我从未见到过人。”
“许是还有什么故人吧。”林若礼淡淡道。
高长止看了林若礼一眼,眸色波动:“左右不是坏事就好,时辰到了,开始吧!”
“也好。”云微也无意追究,走到墓前跪下。
只是云微他们不知,直至他们离开,竹林暗处还有一道身影朝这个方向跪着,久久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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