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掞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怎么走神了,有糖的。”
萧筠斟酌片刻,道:“刘掞……我想辞官去做野鹤。”
刘掞不笑时和笑时一般,是那种给人如和风春雨绵绵的暖意,怒时生气时就尽显帝王威严了。
他薄唇抿起,锋眉倒竖:“朕不许!可是为了那个男子?”
萧筠下席,跪地,不言。
刘掞怒极,摔了玉碗,甩袖而去:“萧侍神郎,旧疾复发,自今日起闭养。吴不尚!回宫!”
皇帝走了,宫人走了,就连火盆也撤了。
萧筠看着那碗元宵,许久许久才跪着向前舀了一颗。
轻纱下,暗光幽幽,瓷碗黏着些糯米团。
外面风更急,踉跄着回了后殿,萧筠坐在榻上唤人。
“韩知微。”
“韩柷杌?”
“韩元始帝?”
“知微君?”
人自西墙步入。韩柷杌手拿一绿漆盘龙木匣,无奈地看他一眼:“我正在和大福尊子下棋,你唤这急做甚。给。”
萧筠笑起来:“这是什么……珠子!”
韩柷杌道:“箑莆草,戴上。”
他又道:“箑莆草。此草为瑞,可益气培元,给你养魂正好,我便向他讨了一株。”
韩柷杌从萧筠手中接过木匣,再从中取出箑莆珠搭在手中,将木匣再递给萧筠。
将箑莆草戴好,韩柷杌才慢慢道:“我又与大福尊子下了四月棋叫他给你把箑莆草种入珠中,以后日久天长,我有事外出,也不必忧你。”
日久天长?萧筠心一跳,捧着珠子,问:“活的?”
韩柷杌一笑:“嗯。”
萧筠稀奇:“那万一它把这珠子长破了如何好?”
韩柷杌与他相对而坐,笑道:“以前觉得你沉默懂事,凡是自己听自己看,也不问本尊。现在倒是孩子气了。”
韩柷杌从萧筠手里拿过珠子捏着:“这草养的是好,是瑞。招福辟邪崇,去凶恶。你坐过来一点。”
萧筠身子微微前倾,韩柷杌并指在那珠上写了几个字:“好了。你万事胜意。”
韩萧二人相背而眠。萧筠借着韩柷杌在床头支撑的一抹微光,把赏手中玉珠。
珠子红绳穿着,不及半个山毛桃大,莹白如玉,原本被韩柷杌体温暖着,触手生凉,质感极佳。
韩柷杌转身看他,熄了微光。
箑莆草立时燃起光来,幽幽青碧。
萧筠扭头。
韩柷杌枕着右手臂弯,左手食指轻轻摸着萐莆珠,道:“你以后对着他叫三声‘韩柷杌’,它就会燃光,为时……一个时辰,次数、隔时不限,万事看你喊我时心中想我多少。”
萧筠抬头看他,道:“韩柷杌,你骗我。”
韩柷杌眯着眼问:“我如何骗你了?”
“你说下了四月棋为我制珠,可——”萧筠注视着韩柷杌那淡蓝色的双眸,“我们明明才认识两月,你自己也说以前不认得我的。所以就算你法术通天,也是不能送我的。你道,你是不是骗我?”
韩柷杌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想了许久才随便伸手掬了空气递给萧筠,道:“于你是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于我却是过了十月。你想想看,有人生而夭折,有人寿比南龟。浮世三千,我手里握着的这个同而不和,不管是沧海桑田亦或是日月一换,都是不同,流的不一样吧。”
韩柷杌叹息似的吐出一口气,将手中金粉在萧筠面前撒下,那金粉在落至床上之前,化风没了。
他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待你什么时候能跑过它了,便能几个浮世跑着玩了。”
萧筠盘腿坐起,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那颗玉珠,问:“书上说神仙不会死,是不是?”
韩柷杌干脆头枕双臂,平躺着:“嗯?这个……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神落,是在我八万岁的时候,当时我们的君父……手持利剑,端于云海之间,使出了‘吞时’一剑,整个神界便都没有了。我是那一百六十六万四千二百一十八剑,他却没有落下,唔,时间太长有些忘了。后来其他浮世挤压了神界,只余八方千里容我一身。”
“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长居紫莱界——就是原来的神界。我的世界覆灭了,所以我也没见过神落,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告诉你,神到底会不会死。当然,现在的神仙是会死的。”
“前一个神界,和现在的神界?”萧筠问,“那然后呢?”
韩柷杌指着自己眉心:“月霁竹——韩柷杌还在,而我君父已经死了。”韩柷杌突然想起什么,愕然道:“你想听故事?”
萧筠不想,但他看韩柷杌神色不对,只得点头:“想听你的世界覆灭之后的事。”他侧头对韩柷杌一笑,“若是说到伤心处,你便杀我泄愤。”
韩柷杌精神不太好,神情恍惚,他知道自己老毛病又发作了,但不想收敛。
他一把将萧筠拉进臂弯,再拉被子埋住下巴,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
萐莆珠被埋住,一室黑暗。
韩柷杌注视着虚空某一点,语气淡淡道:“我君父将神界的灵气赶出,设永生牢囚/禁了我。”
“他化神界为一片废墟,再将有生灵的世界一并毁了,真真是尘雾达顶,灰盲得很,他自己也刺剑而亡。我于那混沌之中迷糊活着,后来,气轻者上升,气浊着沉降。终于有一天,原神界泥土东崖的枯木长了一朵花,嫩黄嫩黄的。”
“本尊知晓,永生牢解开了。伤口极速愈合,万物葳蕤起来。又是许多年,那里也迎来了它重生后的第一位客人,扶韩大帝。后来本尊掐指一算,本尊再出神界时已经不知道多少岁了,真的是很苦恼啊。”
韩柷杌出紫莱界时是声势浩大的,那日,他见到了所有紧要的神 。
他对萧筠道:“本尊竟然能听懂他们说话,嗯,本尊的君父推演之术真是无人能及。萧行悦,我自记事起就习一种语言,我走遍所有地方也没有谁说的语言,在那时终于有人说了。”
月霁竹长得高大,但是很瘦。他深蓝色双眸未开,蓝色头发全部披散,极长,缠绕在石块上,凡人十**年岁的样子,破破烂烂的白衣挂在身上,竟让人担心他支持不住。
月霁竹盘腿坐在石上,四面环水,他的长发垂过石面,落入水中。
他睁开眼,淡漠地望着扶韩:“新的神界开始了。”
那叫邢晓的男子按住其他人欲要拔剑的手,似笑非笑地扫视一圈:“你们不都说——”他狼一般盯着月霁竹,“有上个、上上个,甚至无数个神界么,还有那什么什么的遗神,依本帝看……”
他并指直指月霁竹:“他就是!”
月霁竹望着他,无波无澜。
邢晓飞身至月霁竹身前,半蹲下来:“扶韩推测,就是十个我也未必打得过你,那我们就暂且不打。我们直话说开了来,你随我去现在的神界,我安置你,如何?……你能听懂的吧?”
扶韩旁观许久,此时向前:“我观君体貌尚小,推测君于此界封印时当不记事。今不论年岁——我是现下神界大帝扶韩,你若不嫌弃,本君愿收你为义子,同我儿清若一般对待,教你处事。”
月霁竹看着他,那上古狠厉“吞时”一剑似是破空凛冽而来,他心口一痛,单膝跪地:“请义父赐名。”
嗓音暗哑低沉,像沙刺入嗓子肉中,生疼。
原神界万物萋萋疯长,演化不过月霁竹动作的一瞬,可是泥土东崖只有一独木孤花,远处似有柷声传来。
扶韩望着这上古遗神:“便……韩柷杌吧,你亦可为原神界赐名。”
“其余地方义父做主,这里……就……”
“紫莱界吧。”
紫莱界以三潢水为界,分为东紫莱界和西紫莱界。
西紫莱界参天齐木鸟兽虫鱼,东紫莱界亭台水榭宫墙巍峨。
萧筠巴巴地问他:“然后呢?”
韩柷杌哂笑:“扶韩大帝知道本尊记得上古遗事,也知道本尊不欲多言只想平稳度日。”
他顺着萧筠长发,淡淡道:“那时在册有七十二神,魔族也才崛起。诸神也是在一次神魔大战中感受到永生牢剩余的灵力波动,才战完就就着阵势来找。也是微妙得很……永生牢才解开半个百年。”
“本尊跟着晓帝和义父飞了三个日头——也就是三个凡世,才到了现在的神界。玄九珑基满天金光,彩云飞绕……热闹很多,比原神界不知晓辉煌多少。可惜本尊那时只看了一眼,便被关入了神界地心”
暗处,韩柷杌温和地说道:“本尊在那里度过了十四万年,直到恶兽梼杌吃了一条烛龙逃到神界地心,遇见了本尊。”
韩柷杌神识阅读了一番侍神殿的全部书籍,从中挑了一本隔空移来递给萧筠,在床头重新燃起微光。
他道:“里面记载有误。不是所有的神都能创世,得像神帝扶韩、龙帝邢晓、至帝昊天那样的才可以,而且多数会随着创世者的壮大变强而膨胀生长,随着创世者的消亡而被其他世界挤压收缩……”
萧筠捧着书倚在榻首,韩柷杌支着一条腿倚在另一头,手中托着一抹微光,那神情是有一些疯癫的,只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淡淡。
“本尊的君父没有像上个遗神那样,把所有创出神界的灵气打散四处。他将死气一团不再飘散的灵气用来创世了,创了无数个世界,无限膨胀挤压,成了一个个可以摧毁却不会被创世者影响的世界,那才是……神所追求的永恒。”
“而原神界剩余的一半灵力,都在紫莱界那个小小的地方,滋养着本尊受了千万剑的身子……”
光漏窗隙,晨雾氤氲。
“后来呢?”
后来韩柷杌差点将神界搅弄成了尸山血雨。
“你的义父呢?”
韩柷杌看着萧筠,冷冷一笑。
眸光嗜血。
萐莆:shà pú,一种草,表示吉祥。
捂脸:这文写得早了,现在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生僻字了。
邢晓,原本叫邢皛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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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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