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筠和韩柷杌跟着月霁竹和舒雨转了好几圈,萧筠晃得头晕目眩,眼前金光闪闪——神界宫殿都是用黄金堆砌而成的不成?祥云满天,彩鸟飞绕。
实话,萧筠这次随韩柷杌回忆,看的什么都是半懂非懂。
他迷迷糊糊就要倒下。
韩柷杌扶住他:“我虽然能护住你的魂魄,但是凡事都得慢慢来,你平日也不可思考虑过多,知否?”
萧筠一笑,答:“好。但是‘他’到底在做什么?报仇不像,认亲不像,这日子慢慢过,我身体不得老了烂了。”
韩柷杌沉默半响,笑道:“是我怀念过多了——不过你就是南柯一梦,想来你醒来不过就只是一夜而已。”
转眼,眼前又是一换,令萧筠心惊的是——韩柷杌不在他身边,颈上只有那颗红绳穿过的萐莆珠,腰间银铃叮当。
萧筠正要叫他,四周传来韩柷杌声音:“我有事要做!醒来莫要找傲狠和阴烛了,你好自为之。”
声音不在耳旁,来自亘古。
而眼前,厮杀正酣。
邢晓反手甩开几个魔徒,翻开璇玑辞镜,默念几句咒便怒吼:“这些是你引来的!你根本就没有放下恩怨!”
月霁竹——韩柷杌笑笑,对着忽然就出现在眼前的墨云托镜淡淡道:“谁说我放下了,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不然我的计策也不会这么快就成真。”
邢晓一愣,反应过来什么,随即暴怒:“回生界那道封印是你打下的?你,你……奸诈之徒!”
韩柷杌怀里坐着白泥人,墨云托镜中传来邢晓吐血昏倒的画面,他手指一钩,有什么覆盖在邢晓身上。
韩柷杌翻身盘腿一坐:“我从未说过什么?是你来紫莱界找的我,也是你们留我长住,至于神界入口的封印吗……今天看着不顺眼就给撤了。”
他的声音并未通过墨云托镜传专门给昏迷中的邢晓,而是传给了混战中的诸位。
扶韩体力不支,以剑撑地:“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本君下跪求你?”
韩柷杌沉默,白泥人偏头看他:“呀!”
韩柷杌拍拍它的头,自言自语:“我……不知道。”
原神界的事韩柷杌都记的清清楚楚,但是其余的他真的已经忘了,他少时是天真无邪还是沉稳成熟,他都记不得了,处世之道……他总是做不来,和别人相处总是别扭。
许多年的伤痛黑暗、无边寂静,十四万年的刺骨寒冷、荆棘条鞭,叫他变的性情杌陧。
若是儿时便被封印那他还能喘喘偷生,可偏偏是他性情、心智、喜怒……什么都以成形之时,一个又一个他所信任的都给他致命一击。
叫他不知如何自处,时时胆战心惊,堤防自己的信任之心。
他将白泥人头上的草冠正了正,那朵黄花正正开在它的头顶,白泥人墨色眼珠子不停往上翻——它要看看草冠。
“呀”一声,它从宫殿玉瓦上摔下。
韩柷杌叹气,跃身而下将它搂在怀里,两个翩然至地。
好巧不巧,韩柷杌正对着扶韩。
他弹了一下白泥人的头,撤去隐身结界:“扶韩大帝。”再随手掀飞了周身蠢蠢欲动要对他下手的神仙妖魔。
他无奈扶额,“我怎么这么不受待见,神仙要杀我,妖魔也要杀我。你们四界打打杀杀关我何事?我何其无辜!”
白泥人:“呀!”
扶韩面色苍白,对着韩柷杌跪下:“当时神界式微,我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上神担待,解决这日祸患,本君定杀身以谢罪。”
韩柷杌身形一晃,拉起一道护身结界将自己和扶韩罩了,沉默。
若扶韩还是一如既往,不知好歹地以为他韩柷杌不通俗事,投机取巧压榨他,他定会叫这玄九珑基复为齑粉,可是……这样的情形是他没料到的。
韩柷杌看着扶韩,一时间一瞬千念。
韩柷杌:“怎么……这么快?”
扶韩:“道长不短,本君与邢晓为回生界耗费巨大,邢晓早已只能堪堪维持自己,本君在十四万年前也是下仙阶品。万事不过云烟成雨而过,我等蜉蝣不可逆世而为,本君与他这些年竟瞒天过海,讨得万年平稳。这些年修行虽有所精进,但也不可抵挡大难,先福后祸,其害无穷。魔主重华一剑本君都招架不住一时半刻。”
韩柷杌拧眉,沉声道:“你可知回生界封印是我打下?我逃出神界地心返还一劫之后这几千年来的异族骚扰皆是我的蓄谋?我回神界也只是想好好看看热闹?我想叫这四海之内无宁日!混沌黑暗一片!”
扶韩:“玄九珑基是我师父一生心血,毕生夙愿。我们几个也是集毕生所成来成就它,现在无谁可以保它,现在只有将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为了玄九珑基,抛却我儿清若,我愿倾尽所有。”
扶韩手中结出一面忆晶镜,那镜中影叠重重——扶韩竟是支撑不住一面忆晶镜的画面,韩柷杌为他助力一臂后镜面才清晰。
韩柷杌后退一步,面色苍白,神色惊骇,白泥人抱着他的腿,不可思议地看着扶韩。
“呀!!!”
扶韩:“此是你在神界地心法力受压制时,忆晶镜窥得的一些记忆,无甚关键,只是一些片刻瞬间。你为大善,心地最过纯粹。于往昔本君的过错,你不过要个说法,本君什么都允你。”
那镜中影像竟是韩柷杌少时琐碎事情,虽是不多,但也够将韩柷杌搅乱人心。
韩柷杌重重困顿,忽而头中似是炸开,如钉凿入,倏然之间冷汗如瀑。
头痛之后,便是胸口、四肢、全身,如过沸水,电击周身。
扶韩看他面色苍白憔悴,心中困惑,却见他手中忽现三尺剑撑地,半蹲下来,不由心中大亥!
一旁的萧筠吃了一惊。
白泥人跳至石板上,抱住韩柷杌的手“呀呀”不止。
扶韩往前一步:“你怎么了?”
韩柷杌抬头看他,目之所及,尸骸遍地,涓涓细流是血。
天边风云再起,撩起韩柷杌如墨似玉的长发。他一动,体能澎湃灵力喷涌而出,祭出一口鲜血才勉强站起:“那时,我为君父之子,虽不是亲生,却甚是宠我,无谁敢与我难堪。八万年来,我生如一团白云,只有阳光灿烂、细柳成纤,谁知道他养我,竟是要将那上古遗神卷轴传与我。”
“我无父无母、天地所生,资质极佳,和他一般无二,简直是送与他面前叫他脱离那苦海的。”
“你知道上古遗神卷轴是什么吗?”
他杌悄声问扶韩。
韩柷杌手中“勾云”电光闪闪,红穗玉珠璘璘,白泥人腕间银铃玲玲(形容玉碰击的声音,找不到词了,借用一下啊)。
韩柷杌指点白泥人眉心,白泥人挣扎一下昏睡过去。韩柷杌将它化作一根白玉簪子,绾发带上。
他手中长剑掷出,飞饶一圈……三十六个时辰,韩柷杌未用法术给谁一个痛快,生生用“勾云”划开肌肤,剜心搅碎,神魔不忌,杀红了眼。
事后,他虚弱更甚,吐血之后化作蓝光,身子慢慢消散。
他看着扶韩,无甚神情地说道:“我生杀十四万生灵祭我舒雨十四万年为我担惊受怕、受尽寒冷折磨之苦。扶韩,你与我君父长了一张一般无二的脸,我该将你生切千千万万刀,也该将他生切千千万万刀,但我不舍。今日原谅你,他日相见,就看缘分,至于你儿,我封印已去,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今日不杀你是你命不该绝,来日待你事完我就没兴致了,索性就原谅你。告诉晓帝,我谢他这十四万年来为我减轻神界地心返还一劫的法力压制和反噬,不然我早已化作摊血,喂了地心法阵。”
随着蓝雾,韩柷杌终是消散,了无踪迹。
萧筠四周也跟着变换不休。
西紫莱界内,傲狠心中忽而绞痛。他将手中猎物扔了,骂了一句“祸害遗千年”,化光而去,直奔东紫莱界泥土东崖半崖凸出的青石板。
傲狠踏上青石板,将韩柷杌扶起,为他推送灵力。
韩柷杌面无血色,“咳咳”几下,哑声道:“不用了,我自己缓一缓就好。”
“嗐,白费了,”傲狠惊吓倒地,“你怎么是醒着的?这血流了一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韩柷杌苍白一笑:“死不了。”
傲狠:“那你怎么这么虚,看着虚,听着也虚,我体内那道认主印也虚,我刚刚都快感觉不到你了,我死不要紧只是我不想死啊。”
“……”韩柷杌看着他,没有半分开玩笑地说道,“闷不闷?”
傲狠跳到半空又落下:“当然闷!紫莱界虽然好玩,但是只有我们两个说话的,西紫莱界那个忍冬,我悉心照顾了这么几千年了,用法力好好护着,居然连识都没有!气死了!有个石头人还天天粘着你——石头人呢?你给扔了?那石头人会不会……啊?”
韩柷杌有一瞬间的恍惚,淡声:“忍冬?你好大胆子。”
傲狠嘴硬:“……我是个爱热闹的!”
韩柷杌:“紫莱界没有谁可以有识有灵,魂魄更是痴心妄想,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这里所有的灵力都已经在我这里了。你现在感觉到的都是我放出来的,难道你没有发现你这几千年都没有修为精进吗?”
“我没有……发现,我疲于劳累,无心向学。”傲狠一怒之下,对着韩柷杌唠唠,“几个月前我以为我可以和晓帝一起走的,谁知道你那道封印把我打回来了。你这样是会变成孤家寡人的。”
孤家寡人?
韩柷杌一笑,将一株枯木递给傲狠:“你拿着它就可以自由出入紫莱界了。”
傲狠看着韩柷杌手中那一株泥土东崖上的枯树的枯木,青筋暴出:“就这样?”
韩柷杌微微一笑:“你以前也从未跟我说过你想出去。这棵枯树其实已经发芽开花了,但我将它寿命聚集而成一个草冠给舒雨了……当然,我时不时也要给它施法,免得草冠枯了。”
傲狠化光而去,留下恶狠狠的一句话:“你就不怕那草冠像那石头人一样,突然就有了识、攀附你!老子要去逍遥了,回来时间不定!”
韩柷杌白衣裳被浸染的猩红,脸色苍白憔悴,发丝凌乱不堪,风一吹整个人就摇摇晃晃,要从半崖摔下去一般。
他费劲将上衣和下裙都脱了,堆在一起,靠着石壁想了一下又将身上所有衣物都脱了,指尖燃火,将那一堆染了别人也染了他的血的衣物烧了。
他闭眼查在虚无缥缈空间里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发现少了一件舒雨真的会知道,不由给傲狠传话:“帮我弄几套衣服,不要赤色、炎色一类的和黑色的。还有……”
远在神界北方雪域的傲狠正冻得像憨熊,突觉怀中异样,他伸手去摸,不由暗骂:“王八锤子不要脸的,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放我出来。”
韩柷杌给他的枯木变成了一面镜子,那镜子照着这皑皑白雪和傲狠,传来的却是韩柷杌的声音:“帮我弄几套衣服,不要赤色、炎色一类的和黑色的。还有,记得你得罪烛龙一脉,小心别死了。若你现在在神界北方雪域那还是换个方向吧,上个烛龙族长之妹在那儿寻思凡花,我刚刚消耗法力看了一下,她……”
傲狠忽觉异样,抬眸一看,内心:“……”
阴好姑一双桃花眼夹着风雪冷冷看着傲狠。
傲狠:“……”
傲狠细细一数,阴好姑身后有四十八个侍从。
傲狠跪地:“前辈啊,您这是做什么要带这么多手下啊?你这身怀六甲的也不要到处跑啊!你看你要是想我了,你弄璋之喜我不会来看你吗?你看我……救命啊!主子!”
韩柷杌传完话,就施手换了一身衣服,轻薄里衣,浅蓝长衫,月白长袍,长发披散一半,用一根木簪绾起另一半。再将白泥人化出来,轻轻抱起跃身飞至崖上。
傲狠话音入耳,韩柷杌揉了揉额角——傲狠和他签了认主印,且以万岁年纪吃了十几万岁的烛龙族长,躲躲藏藏又过了几万年。这几千年,他也是呕心沥血悉心教导傲狠,傲狠不会还这么不分轻重的吧?他不用去救他们的吧?
韩柷杌静静站着,直到和风一吹,再无血腥味入鼻。他才搂着白泥人屁股,晃了晃:“舒雨?舒雨?”
紫莱界泥土东崖:紫莱界,韩柷杌住的小世界。泥土东崖,小世界里面的一个地名。
捂脸,大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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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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