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楚白与严逸是至交好友,学院里面一场仗,双方头破血流,将夫子气了个半死,倒是他们两个惺惺相惜起来,虽是无太多交流,却是交心之友。
萧筠彻底沉默了,许久任楚白平复下来,歪开脸,只是声音依旧哽咽:“今日事多心绪不稳,你明日再来吧,抱歉。”
萧筠起身:“我明日再来看你,早歇。”
萧筠拉开门出去的那一瞬,身后坐着的人道:“我们都不怨你的,只是这世道秽浊,当不起着个抱负。”
萧筠刚要说什么,韩柷杌就开口了:“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任楚白一笑:“尽我之能,完故人之事,全我毕生之想。”
韩柷杌脸上有一瞬迷茫,之后一言不发关了门。
萧筠察觉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韩柷杌脸色变换,最后归于无悲无喜,他甩了甩袖,又将其仔细整理了一下,方道:“走吧,天晚了。”
萧筠领着他往里走,七拐八拐到了地方,萧筠沐浴毕,径自入眠。
韩柷杌坐在屋子中央的圆凳上,一条腿压着另一条腿,支着头,倚靠着桌,淡淡看着萧筠的背。
待烛火熄灭,萧筠翻身坐起:“你真的不困?”
韩柷杌摇摇头。
萧筠没看见。
韩柷杌沉默一瞬道:“我今日遇到了一位故友,他与我道了一件事。”
萧筠打着哈欠:“什么?”
韩柷杌却是哑巴了,他走过去,拉开被子,和萧筠并排躺着:“睡吧。”
萧筠绷紧了身子,最终放心下来。
遇到了一位故友,那位故友与他道了些什么,所以,韩柷杌对他才如此反常的吧?
翌日,萧筠醒来,见着韩柷杌站在窗边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韩柷杌回身问他在看什么。
萧筠笑了笑:“韩知微,你在做什么,最近这几日你在做什么?”
韩柷杌走过起拍拍他的头:“莫多想。”
萧筠下了床,洗漱。
萧筠去给顾瑶请了安,用了饭,他就叫上韩柷杌去西大营找任楚白与萧筵。
在府里面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马车上,韩柷杌一瞬不顺看着坐在对面的萧筠,只是一直不曾开口。
倒是萧筠叫他看的有些不适,咳嗽一声,把从上车开始就投向车外的眼光收回,问:“你在看什么?”
韩柷杌身子后倾,靠在车壁:“你在躲着萧笏,为何?”
萧筠沉默了。
萧筠沉默的空隙,车外的景物慢慢变了。
“知微君,你找我?”
韩柷杌抖抖衣袍下车,在掀起车帘时看向萧筠:“萧筠,下车。”
说吧,他退开了一些叫萧筠先他出去。
萧筠有些疑惑,他掀开帘子,惊呼一声。
离远:“……”
离远弓腰:“知微君。”
韩柷杌下了车看向萧筠,开口解释道:“这里是离远神在玄九珑基的住所。”
萧筠脑子有点晕。
韩柷杌又道:“赶车的是我安排的。”
萧筠下车站在他身侧,双手按在腹前,有些畏缩。
离远:“知微君?”
韩柷杌看向他:“本尊是来告诉你,若儿快回来了。”
离远还未露出欣喜,只听韩柷杌又道:“那年你历劫化为一片云,本尊将你掬住了送给他,害你历劫多耗了些年份,只是你莫要再盼着他了,他为其跳了大荒台,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离远沉默下来:“小殿下也未曾答应过他什么?”
韩柷杌怜悯地看着他,无情道:“可是他每一次都回绝你了。”
说吧,扭头看向萧筠,萧筠叫他看的莫名其妙,呐呐发问:“怎么了?”
那厢,离远魂不守舍原地消失了。
韩柷杌看着他:“我对着窗想了一夜,忆起你一句话来,大体是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有些事情该是你自己受的,你应该去受。”
萧筠笑了,挑眉问他:“然后呢?”
说完不等韩柷杌再说,萧筠转身回车:“我进去等你。”
憋了一口气,萧筠又道:“萧行悦爱慕韩知微,这一切我都受着,你不用在这里可怜我,惺惺作态我不需要。”
韩柷杌看着他消失在落下的帘子后面,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身影,韩柷杌顿了顿,面向他。
“你满意吗?”
翁九垓一日既往,清风道骨,了无人气:“那年他答应过我的,我助他成神,他与我悟道机缘和他那万年记忆。”
他微微叹息:“只是没想到如此这般了,他依旧对你恋恋不忘,痴缠缱绻。”
韩柷杌看着他,有些审视的意思。
翁九垓就从那辆与这里仙气缭绕所格格不入的马车上收回视线:“这是他的选择,若他不能完成,那么就是失信于神,这辈子都是不能成神的了——还会魂飞魄散。而你原本就不能助他成神,何况现在他的一切机缘都掌握在我的手里面。”
“原本就是难以成魂的存在,要和你这样的神有些机缘简直难上加难。”
韩柷杌勾起一抹笑:“你果然和扶韩一样,寡情无心。”
翁九垓也笑:“说起寡情无心,我不及你知微君。”
翁九垓说完就走。
韩柷杌看着他的背影,对他道:“有些道你悟了这么些年依旧一无所获,何不放手?”
翁九垓回头对他一笑:“有些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与凤儿有这许多缘分况且要经历劫难,何况是他。”
韩柷杌若有所思。
到西大营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萧筠踌躇一瞬没有下车,只道:“回去吧······或许他现在正忙。”
韩柷杌看着他握紧的拳头 ,和微微里缩的脚,不置一词。
他瘫着张脸,默默看着眼前的人,天完全黑下来,韩柷杌拉过萧筠的手将他背好,消失在了原地,两人再出现时已是在万里之外了。
“你这就要去吗?”萧筠四处都看了一眼,咋舌,“你这样不太好吧,我还未与母亲说。”
韩柷杌柔声道:“不必,我已告知她了。”
韩柷杌背着萧筠慢慢地走,月朦朦胧胧泄了一地,道旁草木若仙,看不太真切。
萧筠埋首在韩柷杌脖颈间,闷闷出声:“是要背着我去吗?”
没想到韩柷杌“嗯”了一声。
萧筠气笑了,夹紧了韩柷杌的腰,一时间难以言语。
韩柷杌:“萧筠,好好待着。”
萧筠:“哦。”
韩柷杌倒是能走,这一背背了三日,两人都是沉默。
到了夜间,韩柷杌就给萧筠盖上厚披风,披风宽大罩了两人的身。
到了山脚,韩柷杌找了根绳子将萧筠困在他身上,当时日暮,萧筠依旧沉默,只是闷不做声看着这几日一反常态的韩柷杌。
韩柷杌将他绑在身上了又开始爬,山崖陡峭,上去之难,堪比青天。
韩柷杌这几日早已经划破衣袂,此时一身雪青变泥泞,发丝散乱。终于,到山腰无人之地,韩柷杌的手没有抓牢一块峋石,于那摇摇欲坠之际,掉了下来。
萧筠趴在韩柷杌怀里面,略带慌乱抓着他的衣襟:“我还没有想要与你一道死……可是发生什么了吗?你去,我绝不缠着你。”
韩柷杌闷哼一声,嵌入泥土里面了。
韩柷杌:“天,快要亮了。萧筠,我快要走了。”
萧筠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着,口齿不清道:“要死你自己死,我没有要陪你一道死的道理,你去死。”
韩柷杌笑出声:“好了,不要闹了,要看日出的,你忘了吗?”
萧筠真的是恨极了韩柷杌。
这一回韩柷杌加快了速度,却没有从上山道上掉下去。
他将萧筠裹上厚衣放到一旁,再整理仪容依偎在萧筠身旁。
“你很好。”
萧筠笑了笑,道:“我知道,但是你不知道。”
韩柷杌不太赞同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萧筠不知道那日自己有没有半刻雀跃起来,只知道自己的心在那一轮红日升起时,慢慢跌落。
看着远处、脚下的小镇慢慢苏醒,他的心又好像热了起来,那是多么渺小。
只看见熙熙攘攘只为利益奔波,一腔热血豪言壮志成灰。
那红日完全升起时,萧筠道:“少年时的壮志豪情总会被生活批成阴沟里的蛆,逐渐烂成土,再也见不了光。”
韩柷杌扭头看他,一言不发。
萧筠笑了:“怎么都不安慰一下?”
韩柷杌依然漠然。
萧筠冷笑一声:“你要走了吗?不会来的那种?”他最终败下阵来,“其实你不必这样,你直接走了其实更好,杀人要诛心,韩知微做的一点都不差。”
待能感受到日头的热度,韩柷杌搀起萧筠消失在了山顶。
在他们坐的那里、那片碎石之后就是他们第一次坐的地方,那里放了一块原本不存在的石块,在石块旁边有一柄烛台。
在青衣县时,萧筠曾经握着它打量韩柷杌。当一缕阳光射来,烛台露出嗜血的光芒,那尖针上面染了血,经久未干涸。
直到入寝前,韩柷杌都没有再和萧筠说一句话,只为他弹了一首曲子,与那夜里的不一样,一直都缓缓的。
萧筠彻底睡后,韩柷杌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十分轻。
从来没有谁说过韩柷杌是君子,可韩柷杌却很守礼。
萧筠挣扎着道:“我还想看你的过去,答应我。”
萧筠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一直往上飞,到眼前清明时,果然得偿所愿。
四遭都是银银铠甲,唯有韩柷杌着一身肃杀的黑,怀里同样抱着一个黑衣的小孩,他们身后是一身灰色的舒雨。
韩柷杌与重华目光相接,只一瞬就错开,再然后就是对战双方的睥睨与不屑。
重华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传音给他:“想好了吗?”
韩柷杌直接开口,声音平静低缓却传遍四处:“重华,抱歉。”
韩柷杌向着重华抱拳。
重华青筋突然爆闪几下,眉心闪过一抹金红,最后显出一株妖花,那株妖花连着重华左眼上慢慢爬上的灰色纹路,在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勾勾缠缠,妖冶万分之好看。
重华紫衣暴起飞扬,他跋扈地挑眉。
他鼻梁上那朵黑花如有实物的显出来。
重华迎风展开身后双翅,紫衣暴开,羽毛如刀,根根乌黑:“诸君,取扶韩头颅者封王封侯,享无尽尊荣美人!”
双方立时交战。
舒雨被震得两眼泛黑,捂住耳朵回退,韩柷杌将他扶住,再将扶清若绑在后背。慌乱中,韩柷杌为舒雨打了一个隐身并护身结界:“去,神界地心返还一劫那里。待一切安稳了,我来接你!”韩柷杌咬破手指点在舒雨唇上,对他一笑,“饿不死的,乖。”
舒雨挣动,死倔着不走。韩柷杌沉下脸来冷冷看着他,将腰带上的梼杌玉佩抛向他,傲狠虚空现出带着舒雨消失不见,韩柷杌手上的烛龙手环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韩柷杌诧异,重华竟然纵容着敌方毫无根据地作战,厮杀一片,漫天白云变漆污。难怪要一次集结大军压境,现在的神界逐一击破都是高看了。
第一战神邢晓逝世,应该已经在魔界传开了!
韩柷杌诽谤,就算邢晓尚在,重华怕也早已经知道邢晓已废,已不再是当初杀伐无数却也光风霁月的晓帝了。
重华翅膀一展带起一阵阴云,直冲韩柷杌而来,空中变出一把薄刃大刀,雪白的刀身雕篆展翅高飞的白鹤,挟着肃杀劈向韩柷杌。
韩柷杌放开双臂飞掠后退,推开的风带着力量推飞拦路打打杀杀的敌我方,看见那刀上红穗子,韩柷杌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重华带着刀上巨大力量贴近韩柷杌的脖子,狂狷一笑:“你是不是又上当了?”
韩柷杌面无表情,手中闪出白光,勾云剑直击重华腰腹。
勾云剑上挂着的红穗子,与重华刀上的红穗子一模一样。
重华退开,嘲讽:“不然你支开你那心肝宝贝做什么?”
重华直勾勾看着他,极快地说道:“要杀我来神界地心返还一劫。”
韩柷杌不明就里,传音给夜陌后就闪身不见了。
韩柷杌心惊肉跳,大战前扶韩忽然没了身影,而他又没有十足把握在击杀重华之后对付扶韩。扶韩一颗七窍玲珑心,韩柷杌实在能力不足,故而叫舒雨去神界地心返还一劫,那里他怕极。可又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能带着舒雨来战场,又趁乱将他送走。
可重华这厮竟然……
韩柷杌一路到神界地心返还一劫,路上居然都有看守,只不过都已经被重华腰斩了,韩柷杌道旁一看——武功修为都不错,由于种种原因,韩柷杌从来没有将自己的眸光投向神界关押审问囚犯的地方,如今一看,眸光不由泠然一闪。
重华为韩柷杌清楚了障碍,他一路都没有波折的走过。
扶清若简直就是个异类,从小到大就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他在韩柷杌背上,平静地睁着双眸色淡淡的眼,不哭不闹。
过了吃血一劫,韩柷杌在踏进雾蒙蒙的返还一劫之前,用灵力在扶清若周身形成一簇暖源。
他脑袋里空洞洞一片,手心紧张得冒汗,呼吸都弱了一些,脸上显出不正常的苍白。
“是吗?”石壁后传来重华的声音,似调笑似嘲讽,“扶韩,你相不相信你已经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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