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根琴弦绞碎身边最后一个近身侍卫的咽喉时,尉迟昭烬听见了亡妻的叹息。
冰弦是她的青丝所化,此刻浸透鲜血,竟在月光下泛起珊瑚光泽。
弦丝割裂骑兵铠甲的声音像裂帛,让他想起那个雪夜——她剪下长发为他制弦,发梢茉莉香混着药炉氤氲,在窗棂凝成《胡笳十八拍》的冰花。
"将军!进庙!"
副官用脊背顶开山门的刹那,青铜椒图兽首突然睁眼。这龙生九子之一的守门兽,利齿咬住副官腰腹时发出碾碎核桃的脆响。肠肚坠地化作赤链蛇,吐着《往生咒》的蛇信游向莲生脚边。
"聒噪。"
莲生足尖轻点蛇首,赤链蛇瞬间僵直成珊瑚枝。
她蘸着副官未冷的血,在《心经》碑拓上添了笔——"无无明尽"的"尽"字最后一捺突然暴起,勒住追兵的脖颈吊上钟楼。
檐角惊飞的宿鸟撞碎月光,翎羽竟化作带刃的梵文,将庙外的追兵钉在《地狱变》壁画上示众。
尉迟昭烬劈断迎面砍来的焦尾琴,断弦缠住三匹战马。马尾在绞杀中散成狼毫,沾着血在半空绘出《十面埋伏》的工笔画。画中楚军突然策马跃出,将真正的铁骑踏成肉泥。
莲生抖落染血的罗裙时,火浣布溅落的火星在蒲团烧出优昙婆罗。
"脏。"她蹙眉望向尉迟昭烬裂开的肩甲,那里嵌着半截《金刚经》残页——是方才骑兵统领的暗器。经文正蚕食他的佛骨,字迹如蛆虫在伤口蠕动。
"别动。"
她指尖凝出琉璃针,挑经文字时发出刮骨声。尉迟昭烬咬碎的后槽牙混着血沫咽下,忽然瞥见她耳后浮现鳞纹——那是堕神印记,每当动用神力便会灼烧神魂。
"为何不用法术?"
"你体内的佛骨厌神。"莲生将剔出的经卷残片按入自己掌心,黑血立即腐蚀出焦洞,"三年前饥民分食的,可是慧宗寺镇塔的释迦牟尼指骨?"
将军瞳孔骤缩。
记忆如倒刺翻卷:暴民凿开地宫那夜,佛骨在沸水中沉浮如白玉。他夺下的半截指骨在喉间灼出梵疤,从此能见鬼神,却再也尝不出人间百味。
莲生忽然含住他渗血的指尖。
神血浸染的味蕾尝到滔天恨意,还有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悲悯——那是佛骨在脏腑间种下的菩提子。
当第一滴银血渗入尉迟昭烬的齿关时,焦尾琴的残骸突然自燃。
火焰呈青莲状,将琴身烧出七窍。
鬼魂困在琴腔的遗言随烟飘出,是段他从未听过的《广陵散》。曲调每至悲怆处,便有火星迸溅成金戈铁马,将扑来的敌军钉在音律的十字架上。
"原来如此。"莲生抚过焦尾琴的灰烬,"你的亡妻以魂饲琴,就为今日助你破劫。"
灰烬中浮出半枚玉珏,刻着尉迟氏徽记——咆哮的麒麟踏着《孙子兵法》竹简。
骑兵统领趁机掷出降魔杵,杵头的骷髅咬向莲生后颈。尉迟昭烬本能地横臂去挡,骷髅利齿陷入血肉时,他听见身躯里八百年前祖辈的怒吼。
麒麟纹身突然活过来,前爪撕碎骷髅,后蹄踏出《尉缭子》的杀阵图。
"尉迟氏..."莲生指尖掠过他暴起的青筋,"可是尉迟恭血裔?"
"二十三世孙。"将军扯断骷髅咬住的筋脉,血珠在空中凝成兵法文字,"姑娘竟识得先祖?"
莲生轻笑,裙下突然伸出龙尾扫平追兵:"那年玄武门,他替我挡过李世民的穿心箭。"尾尖鳞片剥落处,露出块箭簇状的旧疤。
山门轰然闭合时,壁画里的飞天集体叛逃。
她们扯断自己的飘带捆住铁骑,将珠宝璎珞塞进敌人口中。持国天王琵琶的玉轴突然崩裂,四弦化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衔着《药师经》卷轴布下四象阵。
尉迟昭烬的银□□穿最后一名骑兵的瞬间,枪尖突然绽放曼陀罗。花蕊中伸出无数佛手,将他拽入《弥勒下生经》的经变画——这里的时间被压缩成画工笔触,铁骑在二维世界扭曲成《地狱变》的受刑者。
"破!"
莲生的呵气凝成刻刀,将经卷划出道裂缝。尉迟昭烬坠回现实时,正落在她臂弯。两人跌进《观音三十三应身图》,鱼篮观音的竹篓突然倾倒,锦鲤化作血滴子绞杀追兵。
"将军可知?"她指尖点在他胸口的月光纹上,"这佛骨与神心相遇,会酿出比鸩酒更..."
惊雷劈碎药师佛的颅顶,暴雨挟着瓦砾倾泻。伪神议会的审判令裹在闪电中刺入地面,化作四十米长的青铜戒尺,尺面刻满"忠孝节义",每个字都在渗血。
当戒尺劈向大雄宝殿时,尉迟昭烬做了个悖逆祖训的动作——将莲生护在身下。
佛骨与神心在他体内剧烈冲撞,迸发的辉光竟凝成琉璃铠甲。
戒尺砸在背甲的刹那,《尉缭子》兵法文字浮空重组,化作墨色麒麟咬住戒尺刻度。
"有意思。"莲生在他怀中轻笑,"尉迟恭的杀伐气,倒镇得住这群伪君子。"
她扯下发间优昙花掷向戒尺,花瓣嵌入"忠"字笔画,将其腐蚀成"患"字。
整把戒尺突然哀鸣,尺身浮现的圣贤画像集体落泪,泪水落地即化青面獠牙的儒鬼。
尉迟昭烬的银枪贯穿第一只儒鬼时,枪杆突然浮现《论语》章句。那些颂扬仁爱的文字此刻扭曲成诅咒,每个字都在撕咬他的虎口。
"低头。"
莲生突然咬破舌尖,将神血涂在他眼皮上。再睁眼时,儒鬼显出原形——竟是伪神议会成员的幼子们,正嬉笑着将人皮制成风筝。
"看见了吗?"她将染血的唇印上他耳垂,"这就是你要守护的苍生。"
尉迟昭烬的银枪第一次颤抖,枪尖的曼陀罗瞬间凋零。
焦尾琴的余烬突然复燃。
莲生抓把琴灰撒向戒尺,灰烬中浮现亡妻的残影。那女子怀抱焦尾琴轻拨,奏的竟是伪神议会的《戒律颂》。
尉迟昭烬的瞳孔猛然收缩——他认出这是三年前暴毙的乐坊首席,曾为议会谱写祭神雅乐。
"原来是你..."将军的银枪调转方向,"在琴中下咒。"
残影轻笑,琴音忽转凄厉:"若无这痴情咒,你早该在佛骨反噬时癫狂而死。"
莲生突然扯断腕间佛珠。
血檀木的珠子落地成兵,十八罗汉手持现代化兵器扫射——加特林喷吐的却是《楞严咒》弹头,火箭炮装载着《法华经》弹片。当伪神议会的戒尺被轰成碎片时,残影发出最后的诅咒:
"记住,每次心跳都在蚕食她的神性..."
尉迟昭烬低头看向胸口,月光纹已蔓延成锁链状。
暴雨中,他忽然抓住莲生正在消散的手腕:"还剩多少次心跳?"
"两万九千七百零三。"她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够你把该杀的人杀尽。"
当阴阳鱼游过韦陀杵尖时,最后一滴露珠终于坠落。
水光中映出未来圣杯的模样——那竟是用焦尾琴灰与戒尺残片熔铸的器皿,盛着尉迟昭烬正在结晶化的心脏。
莲生拾起露珠含入口中,尝到了三百年后游乐园棉花糖的甜腥。
她俯身让水珠坠向焦尾琴的余烬,灰烬中突然升起青铜色的雾——那是三百年后的游乐园霓虹,在时空中撕开的裂缝。
尉迟昭烬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雾中分裂:左半身披着议会的神官紫袍,右半身已结晶成琉璃雕像,心口插着柄刻满《孝经》的匕首。
"尝到了吗?"莲生舌尖卷走那滴露,"你未来的死法。"
甜腥味在他喉间炸开,是棉花糖混着神血的气息。将军突然抓住她腕骨,惊觉那截皓腕轻如蝉蜕——她的神性正在被自己的心跳蚕食。
钟楼传来裂帛声,第七根琴弦的残骸突然刺入地面。青石板绽出蛛网纹,裂缝中涌出胶状的佛血,将《金刚经》碑文蚀成"弑父弑君"的逆文。
伪神议会的青铜巨门在天际显现,门环是两具衔着《女诫》的骷髅,门缝渗出沥青般的黑色腥臭血液。
"他们要的是这个。"莲生突然扯开尉迟昭烬的胸甲。月光纹已蔓延成锁链状,正将神心拖向佛骨所在的丹田,"神魔同体的容器,最配献祭。"
将军的银枪突然暴起,却不是刺向敌人。枪尖挑破自己胸口的月光纹,挖出团跳动的清辉:"现在就还你!"
莲生却握住枪杆反刺更深:"迟了。佛骨已种下因果根,离了你的躯壳..."
她指尖抚过枪身浮现的《尉缭子》残篇,兵法文字突然倒行逆施,"这心会变成弑神的毒。"
佛血洪流漫过脚踝时,韦陀杵突然倒转。莲生突然咬破舌尖,将银血注入圣杯口:"喝下去,这是你我欠的债。"
尉迟昭烬的喉结滚动着拒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俯身。唇触杯沿的刹那,他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在佛骨地宫前,用银枪挑起最后块脏馒头递给饥童。那孩子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感激,而是贪婪淬成的刀。
"原来如此..."他呛出带琉璃碎片的血,"我救的不是苍生,是..."
伪神议会的青铜门轰然洞开,四十米戒尺重组为铡刀。
莲生突然扯断自己一绺长发,发丝化金线缝住他开裂的神心:"要悔也等杀尽该杀之人!"
铡刀劈下的瞬间,《药师经变图》突然离墙飞出。画中药叉鬼集体跃出,用钢叉架住铡刀,青狮则叼起二人甩向大雄宝殿。
尉迟昭烬的后背撞上如来指节时,听见佛骨在体内生根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
莲生正在消散。她的罗裙已透明如蝉翼,露出心口黑洞般的残缺。
当戒尺第二次劈来时,她做了个惊世之举——将尉迟昭烬染佛血的手按进自己胸腔。
"该换心了。"她在他惊骇的注视中轻笑,"用你沾过苍生血的手,替我剜出最后的神性。"
佛血与神血交融的刹那,如来掌中的婆罗花突然全部倒开。
花蕊中伸出无数婴儿手臂,捧着个水晶制的更漏——漏中沙粒竟是冻结的星尘,每一粒都映着未来圣杯的杀戮场景。
尉迟昭烬的指尖已没入她胸膛,触到的不是心脏,而是块灼热的光团。
当婴儿手臂捧着的星尘更漏倾斜时,天空中恶臭异常的黑色脓血坠入莲生胸腔,孕育出弑神者最初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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