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换心

大雄宝殿的五百罗汉正在蜕皮。

鎏金表皮剥落处露出青黑肉质,释迦牟尼的眉心轮裂开七窍,涌出沥青状的《地藏本愿经》。莲生将尉迟昭烬推倒在莲花座上时,佛血已漫至坛城第三阶,凝成无数细小的转经筒。

"闭眼。"她扯开将军的胸甲,月光纹已蔓延成锁链状,"佛骨在咬你的魂。"

尉迟昭烬却死死盯着她心口的黑洞:"那里...本该是药师佛的琉璃心?"

莲生指尖凝出冰刃,沿着他肋骨描摹《大悲咒》:"八百年前我剜心镇海眼,如今不过再添道疤。"冰刃突然灼红,切开皮肉的焦煳味里混着檀香——他的佛骨在抗拒这场渎神仪式。

第一刀落下时,伪神议会的青铜戒尺劈开穹顶。四十米长的尺身刻满《孝经》,每个字都在滴落儒生的脑髓。持国天王的琵琶弦应声而断,四根弦化作"礼义廉耻"四柄铡刀,将五百罗汉斩成肉糜佛粥。

尉迟昭烬的血在莲生掌心写经。

当她的银发缠住他腕骨剜心时,血液突然倒流成《尉缭子》的兵法。那些"兵者诡道"的字样在皮肤下蛇行,与佛骨的《楞严咒》厮杀。将军咬碎的后槽牙混着神血喷出,在空中凝成微型麒麟,撞向戒尺上的"忠"字。

"忍着。"莲生将半颗神心塞入他胸腔,"佛骨在给你烙《弟子规》。"

果然,他的脊椎正浮现朱砂写的"父母呼,应勿缓",每个字都在蚕食神心的辉光。

尉迟昭烬突然暴起,扯断檀香供桌的腿骨刺入自己丹田:"那就连佛骨一起剜!"

莲生龙尾横扫击飞骨刺:"蠢货!佛骨离体你即刻化灰!"

龙鳞沾了他的血,竟浮现未来幻象:圣杯盛着他的骨灰,正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贩卖。

戒尺再次劈下,这次刻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文字化作裹脚布缠住莲生脚踝,勒出带《女诫》刺青的血痕。

她怒极反笑,扯下血布塞入尉迟昭烬的伤口:"尝尝你们圣贤的滋味!"

如来的千叶莲台突然分娩。

莲蓬孔中爬出浑身写满《三字经》的佛婴,脐带是《百家姓》编成的绞索。

它们嬉笑着将戒尺碎片塞入口中,嚼出"君要臣死"的童谣。

尉迟昭烬的银□□穿首个佛婴时,《弟子规》突然在他喉头暴长,开出朵带獠牙的曼陀罗。

"别杀!"莲生龙尾卷住枪尖,"这些是你救过的饥童!"

将军瞳孔剧震。

佛婴褪去金身,露出三年前的面容:那个接过他最后块脏馒头的孩子,此刻正啃食自己的指骨。孩子抬头微笑时,嘴里吐出血写的"吃人"二字。

伪神议会趁机降下"贞节牌坊",碑文砸向莲生天灵盖。

尉迟昭烬本能地翻身覆盖她,背甲被碑文烙出"存天理灭人欲"的朱批。

剧痛中,他看见自己救过的灾民正在牌坊上刻字——用他送的粮食雕琢"愚忠"二字。

莲生突然咬破舌尖,将银血渡入他口中:"吞下去!这是弑神的毒!"

神血与佛骨在他体内厮杀,迸发的能量掀飞牌坊。碑文碎屑在空中重组,竟拼成尉迟氏祠堂的匾额——"精忠报国"的"忠"字正在滴血。

药师佛的药壶突然炸裂。

紫檀香的药丸滚落血泊,遇神血即化形为三头六臂的药叉鬼。

它们手持《孝经》铸就的钢叉,将《金刚经》的梵文钉在莲生龙尾。

尉迟昭烬暴喝一声,体内佛骨突然破体而出,在虚空写下"阿弥陀佛"的血书。

"就是现在!"莲生抓住佛骨刺入自己心口,"用释迦牟尼的指骨,剜我的神性!"

尉迟昭烬的手颤抖如秋风中的残叶。

佛骨触到她残缺心脏的刹那,大雄宝殿突然响起《霓裳羽衣曲》——竟是壁画中的飞天在弹奏焦尾琴残骸。

"动手!"莲生握住他的手猛然发力,"你要让那些佛婴永世为奴吗?"

佛骨剜出团跃动的星光,那是她最后的神性。星光离体的瞬间,伪神议会突然集体惨叫——他们神冠上的明珠同时爆裂,露出里面蠕动的《朱子家训》。

尉迟昭烬将神性封入水晶更漏,却发现漏中沙粒是冻结的星尘。每粒星尘都映着未来:圣杯在游乐园旋转,他的心脏正在玻璃展柜里跳动。

青狮叼着《药师经》冲入战阵时,换心仪式已近终章。

莲生的胸腔盛开着优昙婆罗,尉迟昭烬的佛骨正在花心抽芽。

伪神议会降下最后刑罚——九百九十九块贞节牌坊组成绞刑架,锁链是《列女传》编成的辫子。

"该还债了。"莲生将水晶更漏塞入他丹田,"用我的神性,烧尽这些脏经。"

尉迟昭烬却扯断锁链缠住两人手腕:"要烧就一起烧!"

佛骨与神性相撞的刹那,《心经》碑文突然浮空燃烧。火光中走出尉迟昭烬的亡妻,她怀抱的焦尾琴正在奏《广陵散》终章。琴音化刃,将贞节牌坊削成齑粉。

"原来你早就..."将军看着妻子虚影没入更漏,"为我种下弑神的因。"

莲生龙尾卷住坠落的牌坊碎屑,将其熔铸成匕首:"现在,你有资格饮神血了。"

当匕首刺入她心口的优昙时,整个慧宗寺突然坍缩成《涅槃图》的墨渍。

尉迟昭烬在虚无中坠落,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正在地宫前跪拜——那半截佛指骨,竟是莲生当年剜心的碎片。

换心完成的刹那,万千露珠里浮着微型圣杯,杯身是焦尾琴灰与贞节牌坊熔铸,莲生将更漏星尘倒入杯口,整个时空突然静止。

"喝。"她将圣杯抵住尉迟昭烬龟裂的唇,"这是三千年后的解药。"

将军在神血幻境里看见未来:自己站在游乐园废墟上,用圣杯接住莲生消散前的最后一滴泪。那泪珠正在腐蚀议会大厦的奠基石,石缝里爬出他亲手埋葬的佛婴。

伪神议会的青铜门轰然关闭前,药师佛的第三只眼突然流泪。泪珠化作翡翠色的手术刀,将莲生的龙尾改写成《洛神赋》的笔迹。尉迟昭烬的银□□穿最后块牌坊时,枪尖绽放的已不是曼陀罗,而是游乐园的霓虹烟火。

"记住这痛。"莲生抚过他胸口的月光锁链,"等我们抵达新地..."

她未说完的话语被时空裂缝吞噬。

大雄宝殿的废墟上,五百罗汉的肉糜正重组为电子佛像,瞳孔里闪烁着"新地游乐园"的LED广告牌。

当韦陀杵尖的露珠蒸发时,最后一缕莲生留下的檀香正四散逃逸。

判官和青铜鬼门也不见了踪影。

尉迟将军醒来时,正被关押在慧宗寺的偏房里。身边的副官被挑断了手脚筋,躺在血污之中。

“将军!你醒啦!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副官在痛哭中笑得分外狰狞。“我下跪求遍了佛祖,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尉迟还在惊惧中,仍未接受战败的事实。

“你刚刚,被那群鬼蛮子偷袭刺了前胸,淌了一地的血。我们派一小队人马立刻抬着你,退进了庙里的后院,正巧这里种着大量的天然药草,糊上来给你止住了血。离心脏也就差了一指。天不亡我楚军……”

尉迟将军缓了半晌,才惊觉方才神女天降,竟是黄粱一梦。不由得一身冷汗淋漓,战事吃紧至此,竟差点做梦延误战机。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偏房里大多是被逼进庙宇的伤兵,已经不具备突围能力了。

“山下援兵酉时必至。”

隔壁传来一阵瓷碗砸碎、酗酒撒泼的吵闹声,伴随着几个敌军骑兵喝得摇摇晃晃赶来换班看守。

远远听着,似乎几个人含糊不清得嘟囔着。

“你们快去,快去,这庙里藏着百年药酒!喝完了快活似神仙!我都看见眼前好多仙女了!”

“还有好多金玉瓷器埋在佛像下面,都被他们挖开了,我也抢下来了两颗火珠子……”

尉迟一听,心头大喜。这庙里的意外宝藏竟成了敌人提前庆功的**汤,而且后院里种了不少西域传来的曼陀罗,庙中老僧极有可能是拿这花入了药酒。

此花传说中可通阴阳两界,其实入药可制麻沸散,有迷幻神经、减轻痛感的功效,短时间内行动能力会大大损失。

“实乃天助我也!”尉迟立刻起身调息,撕扯间左胸口竟传来剜心的痛楚,他讶异间,眼前似乎飘起一团星光,引他看向偏房角落里。

一个虚弱但温暖的气息在他耳边流窜,“将军,此处暗门直通大殿。”

像是突然被梦魇住,一瞬间尉迟竟忘记了身处绝地,脑海中竟是铺天盖地的经文和女子死前的凛然。

胸口好似挨了一记闷锤,气急攻心,吐了一口黑心。

“将军!不可!”副官挣扎着起身,用断腕的残肢靠在了尉迟的背,身上已经满是瘀血。

“脏。”记忆中的女子从莲台上一步步赤足走下,眉头微蹙,有着出尘的清高和惊魄的美。

“赵副,你送我来这庙中,可曾见一白衣赤足女子?”尉迟感受着四肢,发现并无重伤,只是一时有了心悸慌神的毛病,待休息片刻,找准时机,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将军,你可别说笑了。这荒山老庙哪来的赤足女子。要是随便来个村妇,都可能是精怪化来的……呸呸呸,佛祖庇佑。”

尉迟失笑道,“你何时信佛了?”

赵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兹要天不亡我,度我楚军熬过此劫,全天下的神佛我都要拜上一拜!”

像是想到了什么,尉迟感到天上黑云压阵,说不出的窒息感。

如蒙神女庇佑,我楚军定赋河洛神终年香火,保一方平安之军功。尉迟默默祈祷着。

后世有记,908年,尉迟将军斩异鬼于万刃之下,北境称王。短暂在位的二十年期间,多次大兴土木重修慧宗寺,举禅宗灭佛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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