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组到校的那天清晨，整个明德笼罩在薄雾里。

裴烨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张崭新的A4纸——"关于撤销高三（1）班陆淮远处分的通知"。红章油墨未干，在晨光下泛着潮湿的光。

"效率挺高。"

身后传来程子航的声音，他手里捏着一杯豆浆，校服领口沾着炭笔灰："我爷爷昨晚十一点打的电话。"

裴烨伸手触碰公告，纸张冰凉："督导组几点到？"

"九点。"林嘉怡突然从拐角出现，眼镜片上凝着雾气，"但刚收到消息，他们提前出发了。"她递来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匿名短信：【车队已过中山路口】。

远处钟楼的指针指向八点十五。

"广播站。"裴烨突然转身，"现在立刻开晨会。"

程子航挑眉："你爸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正因为他不在，"裴烨加快脚步，"才要抓紧时间。"

晨雾中，三人奔向广播站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林嘉怡调试设备时，裴烨翻出了上周的录音带。

"真要这么做？"程子航靠在控制台边，"这算扰乱教学秩序吧？"

裴烨将磁带塞进播放器："这叫还原真相。"

八点二十五分，全校响起刺耳的电流杂音。

"同学们请注意。"裴烨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每个角落，"现插播重要通知——"他按下播放键，磁带转动，陆父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校园里：【只要压住他的分数，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推荐信就是您的...】

走廊上的学生停下脚步。

教务处办公室，副校长打翻了茶杯。

督导组的黑色轿车恰好驶入校门。

督导组长推开礼堂大门时，陆淮远正站在舞台中央。

他面前摆着那架校产钢琴，琴盖上摊着被撕碎的处分通知书。投影仪亮着，循环播放钟楼监控的角度分析图。台下坐满了闻讯而来的学生，程子航举着摄像机站在过道，镜头对准了入口。

"各位领导。"陆淮远的声音很轻，但礼堂鸦雀无声，"我想申请重新鉴定这架钢琴的使用权限。"

督导组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胸前的党徽闪着光："理由？"

"它被闲置了三年零四个月。"陆淮远掀开琴盖，"序列号证明，这是我祖母陆雅琴女士在2016年捐赠的。"

裴烨从侧门冲进来，手里举着泛黄的捐赠证书复印件。

现场骚动起来。副校长试图上前，却被督导组其他人拦住。老人仔细查看证书，突然抬头："陆教授是你什么人？"

"祖母。"陆淮远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露出挂在项链上的怀表，"这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督导组长的表情变了。他转向副校长："解释一下，为什么捐赠人亲属使用钢琴会被处分？"

礼堂后排，裴烨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惨白。

中午的医务室弥漫着跌打药酒的气味。

裴烨趴在床上，任由校医处理腰侧新增的淤青。门被猛地推开，裴明诚站在逆光里，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录音文字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校医识趣地退出去。裴烨慢慢坐起来："知道，我在纠正一个错误。"

裴明诚把稿子砸在床上："陆家会毁了你！那架钢琴——"

"是陆教授留给她孙子的礼物。"裴烨抓起稿子，"您当年撕掉的推荐信，也是她写的吧？"

父亲的瞳孔骤然收缩。

门外传来脚步声，陆淮远拎着药袋站在那儿，白衬衫袖口卷着，露出纱布包裹的手腕。两人对视三秒，裴明诚突然冷笑："你以为赢了吗？维也纳的名额早就——"

"我不要了。"陆淮远走进来，将药袋放在床头，"裴烨，抬头。"

冰凉的药膏贴上后颈时，裴烨才发现自己这里也有伤。陆淮远的手指很稳，棉签擦过皮肤像羽毛拂过："刚接到通知，处分撤销，副校长停职调查。"

裴明诚的脸色变得铁青。

"对了，"陆淮远收起棉签，"督导组让我转告您，明天上午九点，教育局见。"

傍晚的钟楼披着金色余晖。

裴烨推开顶楼木门时，陆淮远正在调钢琴音准。阳光透过彩窗，在他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那枚怀表挂在琴谱架上，表盖大开，露出里面祖母的照片。

"督导组要走了举报材料原件。"裴烨靠在门框上，"程子航爷爷留了复印件。"

陆淮远试了个音："林嘉怡呢？"

"去校长室作证了。"裴烨走到钢琴旁，"她说要揭发副校长篡改监控日期的事。"

琴键上的手指停顿片刻。陆淮远突然问："疼吗？"

裴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问他的伤："还行，比小提琴考级时挨的戒尺轻。"

陆淮远的手突然覆上他后颈的淤青，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我祖母常说，伤痕是成长的印记。"他翻开裴烨的左手，指尖轻触那些练琴留下的薄茧，"但这些不是。"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掠过琴键。裴烨鬼使神差地按下中央C，陆淮远随即跟上降B。两个音符在暮色中交融，像某种隐秘的和解。

"再弹一次吧。"裴烨说，"《雨滴前奏曲》。"

陆淮远摇头，从琴凳下取出另一份谱子："今天弹这个。"

泛黄的封面上写着《克罗地亚狂想曲（四手联弹版）》，首页夹着张便签：【给阿远和烨——愿你们的琴声永远自由】。字迹清瘦挺拔，与怀表里的如出一辙。

裴烨的指尖微微发抖："这是..."

"祖母的遗作。"陆淮远调整琴凳，"她临终前改编的。"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钟楼的铜钟恰好敲响六下。惊起的白鸽掠过彩窗，在乐声中飞向绯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