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结束后的第三天,处分通知贴在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裴烨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张盖着教务处红印的A4纸——"高三(1)班陆淮远,私自使用校产钢琴,予以警告处分"。落款处的签名龙飞凤舞,是副校长的手笔。
"真有意思。"程子航嚼着口香糖,炭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校庆演出用的就是那架钢琴,怎么当时没人说违规?"
林嘉怡从后面挤过来,眼镜片上还沾着雨水:"刚打听到,举报信附了照片——陆淮远在钟楼弹琴的监控截图。"她压低声音,"拍摄日期是校庆前两周。"
裴烨的指甲陷进掌心。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陆淮远的日子,潮湿的黄昏,错音的肖邦,以及对方指尖薄荷烟的气息。
"现在怎么办?"程子航用炭笔戳了戳处分通知,"你爸这招够狠,既毁了陆淮远的评优资格,又断了你俩的合作关系。"
公告栏的玻璃映出裴烨苍白的脸。他忽然转身,朝着音乐楼的方向跑去,身后传来林嘉怡的喊声:"别冲动!他现在在琴房——"
音乐楼顶层的琴房锁着门,但《革命练习曲》的旋律依然穿透门板,像一把钝刀锯着耳膜。
裴烨推开门时,陆淮远正用左手砸向低音区,右手腕上的纱布不知何时拆了,那道"B"形疤痕暴露在空气中,随着用力微微泛红。琴凳上摊着那枚怀表,表盖大开,露出里面被抠掉的录音器残骸。
"你知道监控是谁装的吗?"裴烨喘着气问。
琴声戛然而止。陆淮远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腕骨凸起的弧度像座微型山峰:"副校长办公室,上周新换的摄像头。"
"是我爸提议的。"裴烨把手机扔在琴盖上,屏幕亮着一条短信:【别以为弹准一个音就能改写历史】。发信人:裴明诚。
陆淮远突然笑了。那种裴烨从未见过的、带着血腥气的笑:"猜到了。"他合上琴盖,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你父亲和副校长是大学同学。"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陆淮远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裴烨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以及衬衫领口沾着的蓝莓酱——是上周那盒减糖15%的。
"我有办法撤销处分。"裴烨突然说。
陆淮远抬起眼皮。
"钟楼的钥匙,"裴烨从口袋里掏出拴着蓝绳的铜钥匙,"我复制了一把。监控只拍到你在弹琴,没拍到是我开的门。"
空气凝固了三秒。
"不行。"陆淮远猛地站起来,琴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你父亲会——"
"他早就动手了。"裴烨掀起自己的校服下摆,腰侧露出一大片淤青,"昨晚的家教'特别辅导'。"
窗外的云层突然遮住太阳。陆淮远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裴烨的衣摆上,指尖轻触淤青边缘,像在确认一幅画的真伪。
放学后的医务室弥漫着碘伏的气味。
裴烨趴在诊疗床上,任由陆淮远往他腰上涂药膏。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随即被对方按住肩膀:"别动。"
"你手法挺熟练。"裴烨试图缓解气氛,"经常打架?"
"小时候学琴。"陆淮远拧紧药膏盖子,"弹错音就挨戒尺。"
纱布贴上皮肤的瞬间,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嘉怡抱着一摞档案站在门口,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打扰了?"
"进来。"陆淮远头也不回,"把门反锁。"
林嘉怡迅速闪进来,档案袋"啪"地砸在床头柜上:"查到了!钟楼监控是校庆前三天才启用的,但举报信落款日期是上周一——时间对不上。"她从档案里抽出一张纸,"这是设备科的记录,副校长亲自签字的采购单。"
裴烨撑起身子,牵动腰侧的伤,疼得"嘶"了一声:"所以举报信是提前写好的?"
"不止。"林嘉怡推了推眼镜,"处分流程通常要一周,这次却只用了两天。"她指向文件最下方的红色印章,"你们看这个章。"
陆淮远的手指顿在印章上方——【家长委员会特批】。
"我爸的手笔。"裴烨苦笑,"他是家委会副主席。"
医务室陷入沉默。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声响,程子航的大嗓门隐约可闻:"...那处分根本就是扯淡!"
陆淮远突然开始收拾药箱,动作又快又急:"林嘉怡,帮个忙。"
"说。"
"把采购单复印三份。"他拉上药箱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响干脆利落,"一份给校长,一份贴公告栏,最后一份..."
裴烨接上他的话:"寄给教育局督导组。"
傍晚的天台能看到整个明德校园。
程子航架着画板,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所以现在是要打舆论战?"他笔下渐渐浮现公告栏的轮廓,处分通知被画成撕裂的形态,"我认识校报的人。"
"不行。"陆淮远靠在栏杆上,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校报主编是副校长的侄女。"
裴烨蹲在地上摆弄相机,腰侧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那就用非官方渠道。"他调出一张照片——钟楼监控的角度示意图,"你们看这个视角,只能拍到钢琴和弹琴的人,拍不到门锁。"
程子航突然停下笔:"等等,钟楼西门是不是有棵老槐树?"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西侧。那棵百年老槐的枝丫恰好延伸至钟楼二层窗口,在夕阳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上个月美术社写生,"程子航的炭笔在画纸上快速移动,"我画过那个角度。"他翻出速写本,其中一页赫然是钟楼西面的全景,连窗框的锈迹都清晰可见,"如果监控拍不到开门的人..."
"那就能证明钥匙不是陆淮远拿的。"裴烨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被陆淮远扶住肩膀。
温热的手掌透过校服传来体温。裴烨抬头,发现陆淮远正看着自己,黄昏的光线让他的瞳色变浅,像融化的琥珀:"你确定要这么做?"
"早该这么做了。"裴烨举起相机,对准远处的钟楼,"三年前他们联手毁了你一场比赛,现在该还了。"
快门声响起时,程子航突然说:"算我一个。"他撕下那幅公告栏的素描,用打火机点燃,"顺便说,我爷爷是教育局退休的。"
燃烧的纸灰被风吹散,飘向暮色中的校园。
深夜的美术社暗房,红光笼罩着四个身影。
林嘉怡将照片浸入显影液:"采购单已经寄出去了,校长那边我也递了材料。"照片上逐渐浮现钟楼西面的全景,槐树枝丫如鬼爪般伸向窗口。
程子航在调整幻灯片:"我爷爷明天约了督导组喝茶。"投影仪亮起,显示出副校长与裴明诚在餐厅握手的偷拍照,"这张是校报实习生拍的,她欠我个人情。"
裴烨正在写举报信的终稿,腰侧的淤青让他坐不直,只能歪靠在陆淮远肩上:"...滥用职权,伪造证据..."他的笔迹因为疼痛有些发抖,"还有三年前的钢琴比赛黑幕..."
陆淮远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暗房的红光里,他摘下了那枚从不离身的怀表,放进裴烨手心:"把这个也写进去。"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给阿远,愿你的琴声永远自由——祖母】。
"我祖母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名誉教授。"陆淮远的声音很轻,"三年前,她给裴明诚写过推荐信。"
裴烨的笔尖顿在纸上,墨水晕开成一个小点。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对陆淮远如此忌惮——那封被撕毁的推荐信,本可以改变两个人的命运。
显影液中的照片完全清晰了。林嘉怡用镊子夹起来,画面里是年轻的裴明诚站在领奖台上,而评委席的陆父正对他微笑。
"明天早上,"程子航关上投影仪,"这场仗正式开打。"
暗房的门突然被敲响,四人同时绷紧身体。门缝里塞进一张纸条,林嘉怡捡起来,上面是陌生的字迹:【督导组明天九点到校】。
裴烨看向陆淮远,发现对方左腕的疤痕在红光下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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