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狱

潋椿十五年,冬末。

马车顶着依旧有些刺骨的凉风从云大将军府旁疾驰而来,踏着融化的积雪朝着姜府奔去。

“小姐,瞧前头云府上那些人趾高气昂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做了什么丢了脸面的事。”春儿小脸涨的通红,在马车上替姜舒拿着暖炉,一边愤愤不平的朝着远去的云府方向呸了几下。

“退了亲我的目的便达成了,剩下的随他们说去。”姜舒掀起帘子的一角,朝外头看去,这条街道平日里甚是冷清,今日不知为何,挤了许多人。

马车越走越慢,被人潮阻隔着寸步难行。特别是靠近姜府的地方,黑压压一片人群。姜舒感到心跳骤然间加速,很是不安。

“想来也是,我们家小姐如花似玉怎能配个整日在边关厮杀的野男人?”春儿的话落下后,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往日她这样多嘴是会被小姐训斥的,春儿感到很奇怪,往身旁一看,哪儿还有小姐的影子。

姜舒感受到了人群中百姓看向自己的怪异的眼神,越想越不对劲,拎起裙摆便跳下车朝着姜府的方向跑去。

当她气喘呼呼的来到门口时,便迎头撞见了锦衣卫首领陈斯,那是她父亲交往多年的挚友,此时却只会着锦衣卫将府上包围的密不透风。

她听到了哭喊,哀求,看到了包括母亲在内的姜府女眷被身着官服的锦衣卫粗暴的压跪在地,却唯独不见父亲的踪迹,姜舒的心早已沉入谷底。

“陈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她松开了裙角,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姜舒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静,脸色却愈发苍白无力。

陈斯用复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便做了个手势,几个身材粗壮的锦衣卫便几步上前将她双手扣在背后,推到女眷们跪地的地方。

他缓步走至门槛处,手一抽一拉,长长的宣纸便在他手中摊开: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姜尚书身为一国之臣,未能恪尽职守,贪污国库用于西北赈灾济贫的黄金约五万两,现已证据确凿,已压入地牢,待时斩首示众。其余府上女眷先压入牢中,待大理寺判罪后处置。家产尽数充公,钦此”

每字每句都似是铁锤般落在姜舒的胸口,沉闷的刺痛使她感到近乎窒息,她从未曾料想有一日,这噩耗竟会降临在她的身边。

她相信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自小父亲的教诲难道都是逢场作戏吗?那他怎能做到骗过了所有人。

姜舒的余光看到了周围母亲和其余姊妹的脸,她们的脸上皆是泪痕,却无一人啃声。

圣旨在上,无人敢道不公。

天色发灰似是即将下雨,府外的百姓早已纷纷散去,姜府上的女眷被一个接一个推入囚车,顺着这寂寥无声的街道使向大理寺京兆狱。

一路上的颠簸使姜舒犹如一具躯壳,当被压着带入了犹如冰窖般的地牢,姜舒都未曾察觉有所变化,忽然的巨变压着她令她无法再去观察任何事物。

她和母亲以及最大的庶妹姜宁儿在同一个牢房,昏暗的地牢散发着潮湿的气味,四周皆是石墙,冷硬交织。姜舒坐在茅草堆的一角,侧着身好让母亲枕着她的肩休息。

“爹爹到底怎么了…我们、我们……”姜宁儿蜷缩在角落,她的眼睛哭的红肿,此时抬起了被头发遮住的凌乱的脸庞哑着嗓子轻声道。

这句话的后半句,牢内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无从开口,不敢诉说。她们脱离了姜府,只是落叶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宁儿,不要哭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照顾好自己,然后相信父亲能够平安无事。”姜舒见姜宁儿又开始胡思乱想,便开口劝慰。

这句话虽很轻,也没有许诺和保证,却如定心丸般定住了三人的心神。所有的一切她们都无法了解,便只能相互照料。

晚饭是几个由狱卒送进的发霉的馒头,几人都没碰,一是未曾吃过如此粗俗下等之物,二是想到今日的经历都没了胃口。便依偎在一块儿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姜舒是被一阵剧烈的铁锁响动声给惊醒的,她睡眼惺忪,迷糊间望见了站在门口的好几位官吏。那几人身着常青色官服,大概是大理寺里的当差。

铁锁哗啦作响,过来一盏茶的功夫,沉重铁门才被打开了条缝,外面的几人早就不耐烦了,将锁链扔至一旁便来抓缩在姜氏身侧发抖的姜宁儿。

“不要碰我,放开!”姜宁儿带着哭腔挣扎,紧紧抱住了姜氏。

姜舒见此情形,便站起了身,她一起身,站在门口的另一位官吏便来拉她。

“不用,我自己会走。”姜舒蹙眉冷声道,悄无声息地躲开了官吏的手。

她正准备扶起姜氏往外走去时,带头的那位官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停住,用常年带着红血丝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吐出口浊气缓缓道:

“你……是姜家大小姐吧!”

此话一出,狱中的气氛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姜舒感到自己的手被姜氏攥的很紧,有些生疼。她反手捏了捏姜氏冰凉的手腕,让姜氏别紧张。

“是我,如何?”

“你留下。”那人冷嗤了声,大步走出了牢房。“其他两个,给我压走。”

姜舒下意识紧紧回握住姜氏的手,扭头去看她,却发现姜氏速来温婉的眸中泪流不止,她松开了姜舒的手。

“母亲!”她还想去拉姜氏的衣袖,却被最近的官吏狠狠一推,推翻在墙角,姜舒感到额见发热,用手轻轻一按,便看到了发红的血迹。

血液顺着她白净的前额流到了眼皮处,姜舒犹豫了片刻便抬起袖子去擦,可越擦越黏糊,她听着越走越远的脚步和门前落锁的声音一滴泪落在了石板地上。

望着地上那一点儿潮湿的痕迹,姜舒也愣住了,她自能说话起便被当作姜家女儿的榜样,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母亲让她切记自己的身份,要像个大家闺秀,遇事要矜持。

于是她便严于律己,不做一件错事,不掉一滴眼泪,就这样做了十六年。当她得知自己要嫁给云家小将军云皋暮,那个她素未谋面的登徒子时,她也不曾想哭,此刻却像是被攻破了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姜舒蹲下无声的哭着。

哭着哭着她便又想到了云家的婚事,若是昨日没有退婚,此时的情形又会是怎样?

云家应该很是庆幸退婚及时吧,就是不知那个与她素未谋面的远在边疆的云家小将军知道后会怎么想。大概也会觉得她姜舒不知好歹。

姜云两家虽门户相当,却文武两疏,早年间先帝还在世时,曾为让二家交好共同为国效力而定下了姜家嫡女和云家长子的婚事。可后中元政变,先帝下位,太子遇刺,当朝圣上登基,这事儿便一拖再拖,因圣上素不喜先朝的规矩。

两家婚约仍在,到了姜家大小姐及笄之年,终是姜家现有了动静,前来退婚。云家也就顺理成章的办成了见众人皆欢的事儿。

今日姜家被拉下水,对不知背后有谁作祟,但云家所得利益却非凡,自然也喜闻乐见。

皇权贵族之争,无非明来暗去,也就无可厚非。

想着,她便又有些困了,半眯起眼来,忽的她感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腿间,很轻。

姜舒摩挲着找到了一个沾满污渍的小纸团,她心下一惊,抬眸朝着门处望去,却没有人影。

她轻轻抚平纸团,纸很湿似是被握在手中了许久,还有些余温。陈黄的纸面朱红的字体歪歪扭扭,姜舒费了好久才看清上面写的内容。

“爹对不起你们,但爹只有能力保你一人,舒儿明日便随着流放西北的队伍一同走吧!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生,不要再回来了。”

上面的字一看便知是用血写成的,姜舒抚摸着字迹,就好像回到了父亲身旁。她感到鼻尖有些酸涩,正想合上眼,便听到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从容有力,姜舒低头将纸团含进嘴中,忍着恶心吞了下去,然后合上眼洋装在睡觉。

脚步声来到门口后便停了,似是在看她在做什么,见她许久没动静便开锁走了进来。

“随我走。”

姜舒闻言眉心一跳,这声音她很熟悉。抬眸便与陈斯那双疲惫不堪的眼四目相对。

她马上移开了目光,什么都没问,点点头起了身跟着他走了出去。一路上没有狱卒,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每隔几米就置备的油灯让狭窄的过道没有那么昏暗,却也令人生畏。

“可否让民女在看看父……”姜舒握紧了拳头,在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时终是忍不住道。

还未将话说完,便被陈斯一记极为锐利的眼神瞪了回去,姜舒低下头,不再言语。她强忍着泪水,想着这辈子怕是再看不到父亲了。

“等下拐弯处,便是他的牢房,望一眼便成。”陈斯的声音在狭窄的过道中显得格外压抑。字字句句却都落在了姜舒心头。

她暗自数着步子,在即将拐弯处朝着正对面的牢房望去,她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离她不足一米,却因此处无灯,看不清。

姜舒感到父亲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己,却无法放慢脚步去好好看看他。

她曾想过若有朝一日父亲与她的离别,也定是她的大喜之日,父亲望着的是她依旧能够回头的背影。却未曾料想此刻二人近在咫尺,却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

至此,许是再不相见了。

出了京兆狱,外头已临近黄昏,姜舒努力适应着光线,紧紧跟着陈斯来到一辆简陋的马车前。

“里面有简单的衣物和几片米饼,车回停在城外汇集点,到那里自然有与你一同流放西北的犯人。”

姜舒还想道声谢,但陈斯似乎生怕别人瞧见他与她在一起交谈,便摆摆手大步走了。姜舒也没耽搁,坐了进去。

车内还算宽敞,姜舒几日受苦早已习惯了颠簸,便将包裹放入怀中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清醒,已暮色茫茫。

“吁———”

车夫停下来马,姜舒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险些被石头绊倒,脚扭了一下,疼的她眼冒金星。

她因没站稳连带着包裹也松散了,放在最外层的米饼便滚落在地。姜舒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好几股力道推到了地上,她看着几个模糊的黑影将地上的米饼一扫而光。心中惊愕不已。

“把饼给我!”她看见两个矮小的身影叫喊着迅速在地上滚作一团,姜舒深吸一口气默默退到了几米开外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断不可和这些人起了矛盾,自然是能让则让,只是她现在只有这么些吃的。

以后的日子,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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