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枯井

见姜舒辟光投向了窗外有些愣神,云皋暮也没有出声打断她,辰时的光并不强烈,洒在姜舒的侧脸显得下颜的弧度清晰可见,几日的昏睡使她的脸色不在黄的吓人,但依旧消瘦。她的衣服被细致的换过了,不再是云皋暮初见她时的那破才衫,浅青色的襦裙很合身,衬的她似是画中人。

“姜未婚妻莫不是想家了?”他伸手在姜舒眼前晃了晃,声音压得很低。

话音传入姜舒的耳帘将她吓了一跳,又这样称呼她,合着她前头义正严辞解释半晌,全是耳旁风?

姜舒本想回答是的,思来想去又觉不妥,云家人这段时日大概是颇得圣宠,云皋暮在沙尘暴那日也亲口说得了圣上之令。若此话是为试探她是否对姜家此事有所怨言,那她若回答了是的便会被猜忌有东山再起之嫌。

于是她绕开话题,扭头望向云皋暮,淡淡回之一笑:“在父亲还未入狱之时,我曾前去云府与云公子母亲商议退婚一事,知公子为护西北百姓之安危,向来居无定所,彼时公子在启洲边疆一带驻守,为何会在盐城遇着,还有了府邸?”

句里言外无不强调着退婚一事,只夹杂着些许好奇,云皋暮觉得甚是有趣,故意又调侃了句:

“此番安顿下来,便想着来京中接你完婚,不曾想姜姑娘着实心气急,竟退了这桩天赐良缘。”

姜舒蹙眉看向他,见他又是一副斗蛐蛐儿的模样,心知又是在拿她戏耍,心下气恼,便提起声调一字一句道:

“我将公子看作救命恩人,不甚感激,但公子请莫要拿婚姻之事玩笑了。若再这样,云公子还是走了好,我有些头晕,不奉陪了。”

见她真有些生气了,云皋暮轻咳一声正了色:“别气,前些日子盐城水井多处干枯,盐城主召我过来查看,我这一介武夫也懂不了什么驭水之方,这一拖便拖了许久。”

他说着似是有些自责,又补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请奏望朝中能派遣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之人来协助了。”

这番话使姜舒感到仿佛喉咙又像先前赶路的时候那样干疼了,她一路上也历经缺水之苦,深知若是水井干枯,便是堪比瘟疫之灾,饥荒之年。

而朝中曾治理过水患旱灾之人,独她父亲一人,父亲也曾多次醉酒时忧心若他将来有一日出了事,朝中能否有人顶替他。可当朝对天灾不甚重视,基本敷衍了事,任其发展,等忍无可忍之际才开始想方设法的堵住朝中不重视的流言,想留住民心,却不保护民身。

“朝中怕是无人精通治水之术了。”姜舒此话出口,便有无数念头从脑海中涌出,要是父亲能治好这水患,是不是就算戴罪立功了。

可也只是转瞬即逝,朝中变幻莫测,有人想害父亲又怎会让他安全跨千里来此立功?更何况在这几月中,她连父母姊妹的只言片语的消息都不曾听闻,他们可否还健在都难说。

想到这儿,姜舒便觉胸口绞痛,连带着背后也传来钻心的痛意,她咬着唇低头等着云皋暮回答。

“姜尚书从前便是治水有功提拔为二品文官。”云皋暮没有问她,而是肯定的说出了口。

“只可惜他入了狱,姜姑娘就不曾跟着尚书大人学过这方面的技术吗?”

姜舒闻言一愣,她的确被父亲带着学过这方面的技术,农业灌溉,防洪防旱,水渠疏通等知识父亲都有细细教予她。儿时被逼着,小到专有词汇的书写,各类专用器具都一一见识了个遍。《河防一览》《水利通集》等世面上能见到的相关文书,也都通读过。

只是她向来只是纸上谈兵,从未真正操练过,这一城百姓,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是用多少条她的命也不足以去抵的。

“学过,……却不曾随父亲一同实操。”姜舒温声道。

“哦?那便好了,姜姑娘在休息几日,若是身子稍好些了,便同我去瞧瞧那枯井吧!”云皋暮本想让姜舒快些同他去看看,但偶然扫过姜舒的脸,发觉她怎又忽的如此惨白,似是哪里不适,便改口让她再多休息几日。想着今日在命大夫来一趟,开些补剂。

“不必,此事不宜耽搁。今日尚早,云公子带我去瞧瞧就是。”姜舒本心中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平静。这是她的救命恩人,无论何事,只要不伤天害理她便是不能推脱的。何况此事她最是擅长,城中百姓皆等着水,她又怎能懈怠?

所以听到那不容置疑的声音时,姜舒反倒松了口气。可此时她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几日不曾进食姜舒今早却不觉得饿,大概也是这几月总饥一阵,饱一阵的缘故。

姜舒原苍白的小脸登时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去攥紧了被褥。

这种羞耻她是万万受不了的,一向将礼仪视为人生准则的姜舒此刻犹如坠入深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其实在前些日子这肚子咕咕叫的事儿是常发生的,可所有人都这样,再者她总形单影只也就并未在乎。

可当着云皋暮的面,她便觉得想找个地洞钻了去。

“不急,说了这么久话,我有些饿了。姜姑娘可否赏脸陪云某用个早膳?”云皋暮似是未曾听到,一双桃花眼含笑冲姜舒眨了眨,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厢房。

姜舒深吸一口,愣愣地看着门外挺立的身影,直到此刻,她才真切的发觉春儿口中曾说的“野男人”虽举止着实粗俗,却长了个书生样儿,白白净净。

出了厢房,外便是简简单单一处宅院,只种着棵梧桐,小径穿过就是正殿,陈设也只比偏院多了间书房。

等到二人到来,小小已准备好了一桌的吃食,虽不算精致,分量却充足。姜舒早就饿得晕晕乎乎,也没时间客气了,吃了好些东西。

云皋暮吃的快,却也不曾开口催促,哼着小曲儿等她细细嚼咽完口中吃食,才同姜舒一同走出府邸,上了马车,朝着盐城公用设井处静水幽而去。

静水幽于盐城北郊,也就是并非建于盐城内部,而是在几里外之地重新扩土建造一处宅院,专门供盐城内没有能力在自家开凿独立水井的百姓用。

那儿有五口直径约半丈的水井,通过一路上的盘问,姜舒大概知晓了盐城的经济状况甚是落后,每年还需向启洲和京城内进贡黄金千两,凿井工具简单却不实用,导致多数井只是不到十米的浅井。

浅井用的只是浅层地下水,在这许久才能等来一场雨的西北地区,能用上这么多年已经是奇迹了。对此干枯的结果,姜舒觉得是迟早之事,若只是井深度过浅,只需加深便可。

但若不是这样,便麻烦了,姜舒没有妄下定论,了解完基本情况后还是决定先亲自看看后再做决定。

盐城不大,车程只一个时辰不到,两人聊着便也很快打发过去了。等马车停下,姜舒撩开帘子,才惊觉这片地方自己有些印象。

见姜舒环顾四周有些吃惊,云皋暮轻笑一声起身跳下车,稳当落地后将手递给了还在车中的姜舒,解释道:

“当时发生沙尘暴的地方,就离这儿不远。”

虽才早上,天色却似黄昏般暗淡,风依旧挂的响亮,卷着黄土呼啸而过,使姜舒不自觉眯起了眼。静水幽设的异常窘迫,似是荒废了般,也不怪她寻了许久,才看到一个木质的标牌。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静水幽,里头空无一人,只见一层薄纱笼罩下那地面凹凸不平的纹路,大概就是设井的地方了。木板制成的屋檐没有起到遮风的作用,反倒咯吱作响,似是随时有散架之迹。

“这些井多久未用了?”姜舒用衣袖挡住口鼻,将盖在井口的薄纱轻轻一扯,便问道股难以形容的沉闷气息,似是死水腐浊之气。她感到胃中翻江倒海,要将今早吃下的东西通通吐出来了一般。

“一周有余。”云皋暮站在不远处,替她扯住另一端,似是也闻到了腥臭味,忍不住蹙起剑眉又补充道:“三日前我来过此处,不曾有此中浊臭。”

“下雨了?”

“并未。”云皋暮肯定的摇头。

“那就怪了,怎会短短几日,便出现如此强烈的气味,就算是下了雨也不会如此快的形成刺鼻的气味。”姜舒示意云皋暮配合她一同将薄纱全部掀开后,便屏住呼吸趴在其中离她最近的井口去看,光线昏暗便显得井深不见底。

姜舒感到裙角被扯了扯,那股劲儿似是很收敛,却也将她从井口处拉至了一旁。她一些疑惑的看向云皋暮,见他早已松开了手朝着里头连门不没有的屋内走去。

“太暗了,姜姑娘还是站远些的好,我去看看有没有脂烛。”

屋内破陋不堪,所有杂物堆放在角落,都积了灰,若不是窗前摆着个凉榻,定是不知这静水幽还有个看守之人。

见云皋暮许久不出来,姜舒便跟了进去,刚一进屋就瞧见了那摆的三方四正的凉榻,心下觉得有些怪异,问道:

“这儿有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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