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眼珠子乱转，将车缓缓滑停在红灯前。

不对劲，他心里想，这仨人肯定有什么事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劲在哪他也说不清楚。他偷偷往后瞟了一眼。

那二人坐得很近，一直在说话，内容寻常，不过是询问工作生活的情况。但好像坐得有点太近了……司机不敢多看，又把眼珠子转回到副驾驶上。那人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打麻将。

徐将若有所感，偏头看了司机一眼，“师傅，变灯了。”

司机怪不好意思地“哦”了两声，后头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停了。

“还要多久到？”

“两条街吧，快了。”

徐将收起手机，半边身子略略偏转，垂着眼睫，露出侧脸与颌角一点痣，“孟哥，你们明天去看展吗？”

“……不去。”

“徐先生也去看了艾蓝老师的展览？”方循插了一句。

“是啊，我今天去拍摄。”

“拍摄？您是摄影师？”

“够不上，电视民工，打杂的罢了。”

方循偏头看了孟象沄一眼，嘴上却和徐将说话：“展览应该很精彩。”

“确实，我以为你们也要去呢。”

“……后天。”

这话是孟象沄说的。

徐将应声抬眼。

后座光线暗淡，车厢里也安静，唯有孟象沄的目光水一般泛着凉凉的光泽。徐将试图分辨孟象沄眼中的情绪，可过了好一会也瞧不出对方的喜怒。

他扇动睫翼，把自己的目光拔出来，偏头笑了笑，闲聊的兴致似乎很高，“唉，可惜我们明天就走，不然大家一起吃个饭。”

“嗯，下次吧。”

其实孟象沄打得正是这个算盘。

他不想让徐将过多参与自己和方循之间的事，便要避开明天的展览现场，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方循的精神和情绪状态。他最近焦虑症和惊恐发作频繁，用药过量还曾让他进了一次急救室。自然，孟象沄同意“分手旅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不能真让他出事吧。

只是他没料到徐将会来。

车停了，司机目送两人下车，又以眼神询问徐将：结账啊？

徐将飞了他一眼，那意思是：等一会。

司机见他屁股粘住了似的一动不动，支着胳臂往外瞧，便也抻着脖子看去，他看见身量偏瘦的那个拍了拍另一个的肩膀。

“好了，上去吧。”

“沄哥……”

“带安眠药了吗？”

“带了。”

“一颗半，别乱吃。”

“嗯，我知道。”

“我上次给你的助眠喷雾你用过吗？”

“用了！我也带了！觉得很有效果。”

“但愿有用。”

“沄哥，你还是很关心我……”

孟象沄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方循“欻”一下掉了颗眼泪。

方循攥了一下手，“沄哥，我刚才是不是……”

“不是。”

“我……”

“你没有，你只是突然有点着急，那并不是‘发病’，你控制恢复得非常好。而且不要被‘发病’两个字绑架，这会让你更焦虑。”

方循听完点头，瞄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车，他觉得徐将那颗顶着自来卷的脑袋像颗榴莲——看着扎眼。

“沄哥，你和他……我可以问吗？”

孟象沄顿了顿，突然有种想回头看一眼的冲动，但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孟象沄没动，只说：“普通朋友。”

说完，他还用手背在方循的下巴上贴了一下，徐将远远看着，猜测是在给方循擦眼泪。

徐将并不吃惊于方循哭哭咧咧，反倒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了——

当你想要挽回爱人而不得时，对方却放下身段迁就照顾你，心软着给你擦眼泪……越是如此，越让人欲罢不能。

可是他们两人的立场不同，徐将的同理心很快转移到肖灵身上，他也开始担心孟象沄如此心软会惹上麻烦。他忽然伸长胳臂摁了一下喇叭，顺势推开车门，一条腿迈出来，双臂张开架在车顶和车门上，在四周行人的注视下大剌剌地喊：“孟哥，司机等呐。”

方循看了一眼那颗突然冒出来的“榴莲头”，默默脸臭了一下却出人预料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了垂眼，干脆地让孟象沄走了，“沄哥，那你到了酒店给我说一声。”

孟象沄看着他，就那么看了一会，然后轻轻抿唇权作告别微笑，回身便见徐将正侧着身子给自己开车门。

“说完了？”

孟象沄不答话，往车里一歪，掀了掀眼皮，瞧他一眼。

徐将片刻怔松，本来要拂上车门的手也顿住了。他缓缓吸了口气，嘴角一挑，带上车门后转身，另一只手的指尖刮过副驾车窗，一使劲，竟将车门推上了。

他绕过车头时，司机分明瞧见他歪着头笑了一下。

还是不对劲，司机心里更确定了。

徐将把自己塞进后座，报了个地址后便不说话了。孟象沄开门见山：“怎么回事？”

“肖哥不放心，让我过来接你。”

“徐导怪热心的。”

“孟哥谬赞。”

“不打电话跟肖灵说一声吗？”

徐将眼珠子一动，笑出来，一边点头一边掏手机，摁免提。电话接通，一片嘈杂，肖灵在那边狂喊：“徐导，怎么说？”

“……挺好的，孟哥回了。”

“那个谁呢，没找麻烦吧？”

徐将看了孟象沄一眼，清清嗓子，“没有。”

“你见着他了吧，说话了吗？”

“嗯，聊了几句。”

肖灵摆摆手，桌上清静下来：“你们俩说啥了？”

“打个招呼而已。”

“哦，那你怎么跟象沄说的？”

“如实说呗，不是‘替你跑一趟’吗？”

“不……啊对，事儿是这么回事，那象沄怎么说？”

徐将又看了孟象沄一眼，嘴角藏着一点笑意，“也没说什么。”

“……没反应？”

肖灵觉得有点奇怪，也许孟象沄不至于生气，但也不能“没反应”吧？他不是一向不赞成自己掺合这事吗？于是他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怎么没给我信儿呢？”

徐将见孟象沄仍不打算说话，便想逗一逗肖灵，可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孟象沄，倒像是想借着别人的由头逗逗他。

“刚走啊，怎么了，孟哥不会生气吧？”

“那不能啊！徐导辛苦一趟，象沄不会不领情。”

“可我看孟哥和那个方循相处得挺好的。”

“切……这操蛋事儿。”

徐将默默点头，“方循……他是做什么的？”

“搞研究的，不过我跟他不熟，只是见过。”

“不像头孢就酒的主儿。”

“人不可貌相啊徐导，咱孟哥冷个脸也不像心软的神吧？”

徐将没接话，于是肖灵继续叽里哇啦：“听说是进过一次医院，具体因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一般人谁分个——”

“哎哎！肖哥，”徐将立刻打断肖灵，瞟了一眼司机，不让他再透露更多**，“你在哪儿呢？”

孟象沄终于转头给了徐将一个眼神，但突然被打断的肖灵不明就里，愣了一下，这时电话那头孟象沄开了口：“吵死了。”

肖灵一愣接着一愣——一愣一愣的。

“……啊？”

“我说你那边，吵死了，在哪？”

世界突然安静了几秒钟——电话两头，出租车里。徐将乖乖举着手机，眨着眼睛看孟象沄。

“……吃饭。”肖灵的语气忽然变得客气起来，仔细听，客气得有些咬牙切齿。徐将摸了一下嘴唇，把翘起的弧度捋下来。

“什么时候回？”

“我——”

“肖哥说他明天过来找你，孟哥。”徐将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么快？你那边的事安排完了？”

肖灵不答，半天憋出一声笑来，“吭吭”的：“不是……怎么意思你俩玩我呢？”

“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吧。”

孟象沄声音淡淡的，可是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别再跟方循较劲，也别管我们的事了。

肖灵一挑眉，酒杯撂下，抬手要了一壶茶水，“行～那你现在准备回去了？”

“嗯，在车上。”

“我明晚到啊，有个饭局你来不来？”

“不去。”

“老邴家那个二百五不知道又犯谁手里了，找我拉皮条呢，还请了张老师，估计要大放血，不吃白不吃你把方循也带上。”

图穷匕见，孟象沄不耐烦地转了一下脖子。

肖灵没得到回复，“啧”了一声：“艾蓝老师那边我也得再攒个局——”

“那你让我这么早——”孟象沄说着说着突然警醒过来，意识到徐将坐在自己身边，有些事不好说，不能说。

然而肖灵立刻咂摸出孟象沄的顾虑，吊儿郎当地使了个绊子：“对了，你和徐导在一起呢，你让我打听那事我没得空，要么你直接问徐导吧！”

肖灵说完这句心里十分爽快，“无心恋战”，飞快地挂了电话。

徐将闻言微微倾身去看孟象沄。

孟象沄有点怔住了，眼神落在后视镜上，心里偷偷骂了一句脏的。

徐将看着他笑笑，手机在指间转了两圈，问：“孟哥，找我什么事？”

出租车司机的八卦之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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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p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