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个小时前。
徐将在展区转了两圈后,确定孟象沄不见了。
他挎着机器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刚走两步忽然笑了一下,低头摇了摇,自嘲像个尾随犯,或者跟踪狂,但步子始终没停。
他在二层转了一圈,终于在楼下某个“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门牌边看到了孟象沄。
他站在角落里,双腿交叠斜倚扶手,微微仰头阖眸。偶有人经过,侧目,然后趁他不注意看得久一些。
徐将远远瞧着,再次认可孟象沄有一种让人为之侧目停留的能力。他想起那日泳池初遇,孟象沄仿佛一尾在水中穿梭闪动的漂亮银鱼。
上岸后,更像人鱼。
沉静,美丽,灵动。
徐将看了一眼,第二眼就挪不开了。他自认不能免俗,和那些路过孟象沄,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甚至蠢蠢欲动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便干脆扶栏欣赏了一会。
栏杆是光滑的原色木质,徐将的手虚虚搭着,摩挲着。
阳光倾洒在孟象沄身上,光影游动,如同那日的水波流淌。
徐将忽然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
一种表达与被表达,靠近与被靠近的冲动。好像胃里吹起一个气球,正缓缓将他的心脏顶起来。
他微抿着唇,打开机器,不停变换角度焦距,最后半跪下来,透过二层竖立的护栏创造空间分割,把孟象沄放进他最满意的几何构图中。
拍了不知多久,徐将的心绪渐渐平复,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照片全部上传云端后又一一删除,掏手机的时候还在往孟象沄那边瞧。
有两个女孩走过去,不知和他说了什么,片刻后又走开了。
徐将看了一眼时间,给肖灵发信息:
「肖哥,今天在展览现场碰到了……」
他斟酌片刻,打出“孟哥”两个字。然而这条信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直到3个小时后,他接到肖灵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徐导儿见着象沄了?你们俩够有缘分的!”
徐将从休息室里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上午孟象沄“偷懒”的那个角落,心里嘴上咂摸着“象沄”二字,某个瞬间走了神,心想:原来别人是这样叫他的。
“肖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肖灵的语气又做作起来,掷地有声地解释他们俩的“真缘分”,全然不提自己的“金手指”。徐将笑了一声,半信半疑间被对方带入了另一个话题。
“不瞒你说,你们俩碰着了我挺高兴的,象沄一个人在那边我有点不放心。”
“……怎么?”
肖灵几句话又把分手旅行的事给说了,“就怕那谁疯魔了,头孢就酒你说怎么弄吧?”
徐将面无表情地听完,反问:“那我能做什么?”
“也不敢特别劳动你,今晚能帮我接他回酒店吗?看着他安安全全的就行。”
“那明天呢?”徐将脱口而出。
肖灵一乐:“明晚我就飞过来,我看着他,不用担心。”
徐将眼珠动了动,“孟哥恐怕会觉得我冒昧打扰吧。”
“不会。你去就行了,就说是帮我的忙。”
徐将的犹豫不无道理,别人的分手旅行不该他一个外人掺合,如果他们根本就不想分手呢?甚至所谓“分手旅行”只是一个重归于好的幌子呢?
重归于好……孟象沄的一言一行一表情皆浮现在徐将脑中,他好奇极了,什么样的人能说服孟象沄去搞“分手旅行”,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和他重归于好?
他是一个这么心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徐将觑着眼睛抄了一把头发,一步步踏上台阶,又走下来,走到一盏路灯下面,揣着裤兜往对面那家泰餐厅看。
餐厅生意很好,还有人在等位,他顺着窗口一一看过去,没见到熟悉的面孔。徐将又抓了两下头发,决定等一会。
他转身进了一家最近的甜品店,点了一份双皮奶,三两下挖没了,拿出手机开始“办公”,等他再抬头时已经过了半小时,天又黑了几度。
徐将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街景,突然捏起勺子在碗壁上刮下几块米粒大小的奶渣子,捣碎了,一边捣一边歪着头给孟象沄拨电话。
铃响三声,接起来的却不是孟象沄。
徐将手里的勺子停住。
“你是?”
“机主不在,您稍后再打来吧。”
“……”
徐将眨巴两下眼睛,顿时觉得有趣。
“他去哪儿了?”
“……卫生间。”
普通朋友不会在对方去卫生间的几分钟里替别人接电话,前任恐怕更不会。或许是试探,或许也想宣告些什么,总之方循的心态很微妙——从他听到那条语音信息时开始,这种微妙一直持续着,直到现在已经变得微微僵硬了,连他的手指也僵硬地扣在桌面上。
徐将把勺子放下,举着手机起身出门,回到那盏路灯下,始终没说话。
一阵暗涌的沉默过后,徐将终于在车声人声此起彼伏间缓缓开口:“麻烦转告他,我已经到了。”
方循的手一下子攥紧,“我们还在用餐……您不介意的话也进来吧?”
“谢谢但不了,你们吃着,我在外头等。”
说完徐将撂下电话,嘴角扬了一下,一阵冷丝丝的亢奋从他毛孔里钻出来。
方循霎时间也觉得冷丝丝的。
他觉得电话那头的人在给自己挖坑,他有些后悔却也怨不了谁,自己本就不该擅自接孟象沄的电话,甚至他们分手的导火索之一就是他曾私自翻看孟象沄的手机。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做?
徐将也很好奇,他会直接告诉孟象沄还是装不知道?
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装”,因为这是个转眼就穿帮的低级谎言;但方循也不会甘心就这样放孟象沄走。
徐将一边替他人操心,一边抱臂倚着路灯,故意点眼似的,真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着孟象沄。
果不其然,孟象沄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了,黄色的街灯把徐将整个人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深刻,像加了滤镜的铅画。
孟象沄心头跳了一下。
方循也往徐将的方向看。
样貌虽然看不清,但身形非常挺拔,一身休闲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碰了一下,方循攥了一下手,开口道:“沄哥,你住哪儿啊?”
“不远。”
“我明早去接你吧,再一起去看展。”
孟象沄看了他一眼,又去看徐将,他正站在马路中央等一阵车流。
“明天不去看展了,先去看电影,后天再去。”
“那……”方循看着徐将越走越近,心里有些急,迫切地想要再说点什么,“那沄哥,你没生气吧?”
孟象沄眯了眯眼睛,摇头。
徐将看到他这套动作步子一顿,以为是孟象沄在给自己打暗号,便缓步至稍远处给他们两人留出空间。方循见状自然急着多说几句:“沄哥,我不是故意的,我——”
“好了,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急着让他来接你走?”
“我如果不想见你,就不会跟你一起出来。”
“是我逼你的!你只是怕我死了……”
孟象沄对方循这种追根究底,又不断否定对方否定自己,原地打转的思维模式感到厌倦,他皱着眉,语气严肃:“对,我怕你出事,我跟你父母怎么交代?”
“我知道错了沄哥,我其实是不小心……”
“人或许会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却没听说过人会不小心用药过量,不小心接了别人的电话。”
孟象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方循慌了,他受不了孟象沄那样冷漠的眼神。他往前上了一步,抵着孟象沄的肩膀,“最后一次,沄哥,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你能不能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那你告诉我,你吃错药到底是因为烧糊涂了,还是故意的?”
方循“我”了一声就要去拉孟象沄的胳臂,然而手上一空,孟象沄被人往后拽了一步。
徐将动作快,手上的劲儿也大,孟象沄一个没防备脚下一晃,靠了他一下。然而徐将并没扶他,只是迎着孟象沄往前挺了一下身子,让他站稳。
两人这才看清彼此的样貌。
方循生得斯文清秀,神情有点忧郁,又有点执拗的模样,身材倒好,一看就是练过的。相比之下徐将就显得更闲适从容了,带着笑,看着也更英俊些。方循心里立刻不是滋味上了,眼巴巴地瞧着孟象沄。
孟象沄挥开徐将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肖哥让我过来接你,找你有事。”
孟象沄没接话,倒是徐将自诩“师出有名”,社交十分积极,“方先生一表人才,我姓徐,徐将。”
方循伸出手,和他虎口钳着虎口,沉沉地握了一下,脑中涌出无数纷乱想法。
他怎么会知道我姓氏?
他和肖灵一样都是沄哥的朋友吗?
他们在私底下都怎么讨论我?
笑料?
还有……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沄哥安排?
既然这么不愿意见我,又何必在乎我的死活?
方循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幸会,没让徐先生等太久吧?”
“没有没有,我到不久。”
“肖哥也来了?”
“对,在酒店呢,我们等下就回去了。”
“我们”二字仿佛带了电,“呲啦”一声将方循的耳朵刺痛。他顾不得徐将了,眉眼紧锁着看孟象沄,“我还有话跟你说。”
“方循,明天再说。”
——是啊,明天还能再见,明天还能再说的。
方循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一把捞过孟象沄的手腕。
——别,别这样,等等。没关系,他不喜欢这样。
方循觉得自己的意识和行为开始分离,他知道该怎么做,他知道一切但他做不到,好像脚底起了浓雾让他不知如何下脚,一阵熟悉的恐慌与无措涌向他心头,连带着呼吸节奏也变了。
孟象沄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变化,转头去看徐将,“叫个车。”
徐将从善如流地走远两步,拿出手机假模假式地摆弄,实则打开了“四川麻将”。
另一边,孟象沄握住方循的手,轻轻拍他的手背,“方循,看着我,我们刚才吃得不错,对吗?”
“没关系,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住哪?”
徐将支棱着耳朵听出几分不对劲儿,分了心,一张三万被错打出去便干脆退出游戏。再抬眼时,孟象沄正把方循往怀里拥,而方循伏在孟象沄肩上,闭着眼睛,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
人来人往,无一不侧目,驻足,低语,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在拍。
徐将怔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将两人分开,“换个地方谈,别站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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