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听完徐春蕾的转述，夫妻俩沉默对坐着，眼神无声的交流，谁也硬气不起来，更别提拎着孩子大喝一声“干了”，就冲到学校报名上学。

只有林沛无忧无虑，满心欢喜自己就要加入哥哥姐姐们的队伍做个文化人了。她甚至去衣柜里翻了条妈妈的红围巾在自己胸前系成死扣伪装红领巾，又跳着脚拿了她上班拎的布口袋当书包，装备好后围着爸妈一通乱窜，仿佛自己已经是个成功的小学人士。

“这个改的其实也看不出来是吧？”林承远看看女儿那副骄傲挺胸的样子，又去看摊在桌子上的户口本，还用手指扣了扣，嘴里喃喃的，问自个老婆，也问自己。

“要不是咱俩知道，我就觉得这上面原本就是这么写得。要不咱拿着试试去？”徐春蕾也觉得就算是自己这种知道真相的，看着也没觉察到什么不妥，完全是一笔连下来的感觉。拿去学校，那些老师们应该也看不出来吧。

“呃……要不咱们去吧，都已经改成这样了。真要等到了果果正岁数再去，学校再问咱们为什么上学那么晚，咱们怎么解释啊。”

“也对啊，要按户口本上的岁数，现在去都有点晚了呢。”

两口子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又给自己找好了必去的理由，终于决定放手一试。

“嫂子原本说等两年这阵头过了，还给咱果果安排到桥东街小学去，现在这样，只能上胜利了。”徐春蕾有点遗憾，桥东街小学是南城县里最好的小学校，虽然离林家有点远，自家也不属于这个学校的片区，但是有四嫂帮忙，孩子上这个学校那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现在这一折腾，就算没有撞上“严管”，夫妻俩“做贼心虚”，无论如何也没胆子那这私自改动的户口本去找嫂子帮忙了。只能到离家最近的学校试一试，据说胜利这边教的一般，每年招到的学生比起桥东少一半还多，希望学校看在孩子少的份上，随便一点把自家的这个也收下吧。

打铁许趁热，做事嘛也要一鼓作气，不然好不容易攒足的勇气就跑没影了。第二天一早，两口子请了假，就拿上户口本，带了孩子，急匆匆奔向胜利小学。

孩子们正在上课，校园里不见人踪，教室里此起彼伏的传出整齐诵读课文的声音，惊起院子里努力啄食的麻雀。

门卫是个头发花白的胖大叔，听说这一家子是来报名上学的，他热情地给这一家子指路，“喏，看见没，从那个门洞穿过去，里面儿一排小平房，就往最西头那间去，找张老师就行了。”

两口子磨磨蹭蹭找到大叔告知的屋子，绕着半掩的房门左看右看，只觉得里面坐着的大概是两个女的。

两人推搡一番后，选出了徐春蕾做代表，带着林沛进了屋。

林承远在门外来回踱步，伸长耳朵，努力想听到点什么，人怎么也不肯跟进去。

进了这房间才发现，这屋子大概是因为联排，所以内里远比外面看到的要大。

四张桌子两两相对，并排抵在靠窗的墙边，桌子很大，桌面上也堆满了东西。三女一男坐在这间依然显得空荡的房间里。

听到有人敲门，穿了军装绿上衣的女老师抬头看过来，冲母女两个点点头，“进来吧。”

徐春蕾略显局促地拉着林沛走过去，问道：“你是张老师吗，我带孩子过来，是在你这报名上学不？”

穿着绿衣服的女老师点点头，“我是姓张，负责咱们学校的学生入学。”

说罢眼神飘到林沛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拿过身边的一沓纸，手里的笔点点林沛说：“你家这孩子来上小班？”

徐春蕾不敢直视老师，装作低头去看孩子的样子，声音有些不自知的哆嗦：“不是，我们孩子年龄够了，来上一年级的。”

张老师手里转动的笔嘎啦一声掉在桌子上，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样啊，小朋友，你属什么的啊？”

这题我会做！

听到熟悉的题型，林沛十分开心，不假思索地接话：“属鼠，我是夏天的小老鼠。”

一旁的徐春蕾紧张的盯着女儿，生怕她忘记昨晚的培训成果，说出实话。

昨天下定决心来学校报名，林承远两口子经过一番揣测，猜测了老师可能问的几个问题，诸如：

你今年几岁？

你是哪年出生的？

你属什么？

你爸爸/妈妈今年几岁？

计算好答案，两人千叮咛万嘱咐，一但老师问起这几个问题，必须严格按照爸爸妈妈教的来回答，不能说不知道，更不能把真实年龄说出来。

张老师在招生处待了许多年，有时也会遇到不到年龄就像入学的家长和孩子，这个时候只要自己甩出“你是哪年出生的”和“你属什么”这两个经典问题，就可以把他们甄别出来，从而拒之门外。

今天这个孩子回答的如此流利，但她看起来实在太小只了，怎么看也不是个9岁的小孩子。

不知道眼前的家长预判了她的预判，张老师打量着眼前孩子的个头，决定查看辅助资料：“这位家长同志，你带着户口本呢吧，让我登记一下。”

徐春蕾一听，连忙在胸前的包里翻找出自家的户口本，双手递过去，“带着呢带着呢，来，老师您看。”

接过户口本，张老师仔细辨认了上面写的出生年月后，即使再觉得奇怪，也只能相信了眼前的事实，毕竟白纸黑子写在那里，户籍科的同志们登记的怎么能有错呢。合上小本子，张老师把它递还给家长的同时，还是没忍住问出来：“咱们孩子也长得太瘦小了点，怎么回事，不吃饭吗？”

此话一出，和小姑子林美找的理由不谋而合，徐春蕾眼睛都亮了，仿若找到了知音：“可不是，正经东西一点儿不吃，吃个饭愁秃一家子，要不我们也不能这么大了才往学校里送，就怕她个子太小身子太弱顶不住。”

昨晚林沛连夜背答案的时候，徐春蕾也给自己加了段戏，生怕老师问到自己时的表现不到位，让人家再看出点啥来。

可惜练了半天，始终语调平平，一点悲痛的感情都憋不出来。

因为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家这孩子继承了自己和老林的大骨架，跟她一样大小的孩子要么没她高，要么不如她大。

作为一个妈妈，她觉得挺骄傲和自豪的，装出一副悲伤痛苦表情什么的，对于她来说，难度略大。

没想到张老师给她递了个巨大的台阶，徐春蕾把内心的喜悦写在脸上，让这位老师自行脑补出了“太好了，你家孩子是不是也不爱吃饭？有解决的方法吗，大佬，求带”的既视感。

“咳咳”张老师一手握拳，假咳两声，变了两句诸如“多运动就爱吃饭了”“多和小朋友们玩儿就爱吃饭了”的言论，转移话题，又问林沛会数数吗？能写自己的名字吗？

林沛自豪挺胸：“我会，李老师教过我们数数，老师你听好，12345。”

张老师等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看来是只会数到5，基础也太差了，“行了，小同学，老师知道你的情况了，入学以后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数到100。”

“稳了！”听到这句话徐春蕾的心花开了，送孩子上学这件事儿成了，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多了。

“林沛，19x3年出生，女”拿着自己的登记本，张老师和学生已及学生家长再度核实相关信息，她又和家长确认，“信息都对，咱们可以上一年级了。现在正好是四月份了，你看要不要让孩子在我们这儿上俩月育红班适应下，等暑假过了以后升一年级？”

如果说进门的时候徐春蕾还小心翼翼，抱着只要能让孩子入学其他的都好说的心态，现在的她得了准信儿，开始挑挑拣拣，考虑实惠的问题了，“咱们育红班怎么收费啊？”

她还惦记着自己厂里那个托儿所呢，那可是自己厂里配的，职工家的孩儿去那都不收费。

张老师听她这样问，微微一笑：“不收费，就是得自己带着小板凳到学校来，还有就是老师会教点文化课，到时候咱家买点田字格本什么的就行了。”

“对了有个事提前给你们说一下，咱们学校没有食堂，中午孩子你们都得接回去吃饭，学校落锁不许留人。”

一听不收费，徐春蕾就觉得没问题了，育红班托儿所这两差别不大，都是老师带着一群小孩子玩儿啊闹啊的，在哪儿上不是上，早点让孩子适应学校环境也好。

至于中午回家吃饭那就更不是事儿了，毕竟整个南城县的小学都是这样的，容不得她挑拣。

见家长同意了，张老师用笔在早就拿出来的入学通知单上唰唰写下林沛的姓名、年龄、性别和入学时间等等信息，把徐春蕾两口子的信息也简单询问填写后，她撕下这张通知单，递给徐春蕾，说：“这都周四了，下周一来吧，大姐你先带孩子去拍个一寸照片，那浆糊贴在这儿。”

指指表格右上角，张老师接着说：“记得要蓝底的。下周一来了以后把贴上照片的这个给育红班的老师就行。”

徐春蕾连忙应下，又问：“那我们到时候直接去育红班吗？”

张老师点点头：“今儿我先带你去一趟，跟班上的老师说一下你们家入学了。等下周一你来了自己带孩子过去就行。”

说着起身带头走出门去，结果被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的林承远吓得“哎呦”一声，原地跳了一小步。

至于门外努力伸脖子的林承远，也让张老师出门带着的风刮了一脸。

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林承远直起身，蹭到徐春蕾身边小声问：“成了？”

徐春蕾睇他一眼：“成了。走吧，跟着老师一起去看教室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