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小学的育红班可以随来随上，听起来十分人性化。

实际上，为了节约老师和教室，学校把原本应该分为大中小三个班的孩子集中到一个大屋子里，统一由两个老师进行管理。

一路上，张老师透露的信息让林沛心凉了半截，这和服装厂托儿所有什么区别，大家混在一起，听起来日子比那个小黑屋还要难捱。

推开教室门的一刹那，林沛更是被满屋子参差不齐的小萝卜头们唬了一跳，心里直念“完喽”，火坑还没出，又换一个更大的。

幸运的是，两位老师分工明确，一位负责在讲台上带着孩子们做简单的朗读，另一位负责维持这些孩子的秩序，屋里纪律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有满地打滚的，也没有以头抢地的。

张老师一个眼神，负责维护秩序的老师就悄悄溜出教室，来到几人身边。

趁着家长和老师说话的功夫，林沛细细观察屋里的孩子们。

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坐着几个个头小小的孩子，他们手里拿着几块彩色的、薄薄的木片，应该是七巧板。人数也不多，大约5、6个的样子。

其他的孩子高矮混坐在一起，随着讲台上的老师一起，高声朗读黑板上写着的几个数字。

大人们小声说了几句，张老师右手往林沛那边点点，示意这就是即将入学的孩子和孩子家长，以后大家互相配合，争取让孩子取得好成绩。

都是官话套话，育红班的老师们能争取点啥，顶多就是看着孩子别让他们把鼻涕吃进嘴里，争取再多识几个数罢了。

简单沟通过后，再次约好时间，临时的群聊小组就地解散，只等来日入学再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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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两个这趟出来请的都是事假，要扣工资的那种。这会儿事情了结，自然要匆忙回去销假上班，没人看管的林沛也要去她该去的地方——服装厂厂办托儿所。

见识过大操场大教室的林沛当然不愿意回那个集脏乱差于一身的小院子，她的身心已经属于胜利小学。眼珠滴溜一转，这孩子计上心头。

自行车后座上，林沛拍拍妈妈的后背，跟她商量道：“妈妈，要不你把我送到姥姥姥爷那去吧，我都好久没见他俩了，等晚上下班你也去呗。”

徐春蕾在心里一合计，也确实是这么理儿，这段日子老林厂里那些事闹得一家子心神不宁，再加上婆婆那边来人，前前后后算下来，一个多月没到娘家露面了。得趁着果果还没去上学，先送到娘家待几天，正式上课就没有以前方便了。

带着女儿，徐春蕾脚下生风，自行车划过一道道小巷，最后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林沛走上前，轻轻扣扣木门，院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走路声，一道男声透过院墙传出来，“谁啊？”

徐春蕾赶紧应和一声：“爸，是我。”

嘎达一声，里面传来门栓拔开的声音，紧接着木门发出绵长的吱呀声，晃晃悠悠的，露出了祖孙三人的脸。

外公徐正，如今已是从心所欲的年龄，他满头银丝，立在门内，像一棵古老的树，经历过无数的风雨，依然屹立不倒。他就是岁月最好的见证，只是出现在眼前，就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安心和倚靠。

也许是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深邃而明亮,也许是他身后春天温柔的太阳带来的光辉过于耀眼，林沛在这美丽的景色中迷醉，好似一场绚烂的梦。

门内的男人半蹲下身，把还在门口傻站着的外孙女抱起来。

他身后的光环消失了，林沛清晰地看到了这位老人的容貌。

无论看多少次，林沛都要发自内心的感慨一句：我姥爷真TM帅，随便，哦不，应该说不用摆pose都能街坊邻居那些叔叔大爷老爷们十几条街。

两个小手手捧在胸前，林沛做迷妹状。

徐正此人，长了一张端庄英气的脸，即使这个年龄，依然剑眉如刀，毛发旺盛不减当年。于此可见，这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是一副什么样的角色风采。

几十年后，林沛用这位老人为数不多的照片向闺蜜炫耀自己英俊外公的时候，即使那分别率极差的照片好似在人脸上打满马赛克，也依旧不能掩盖他的风华。

老爷子就是吃亏在出生得太早，要是错后个几十年，出生在九十年代，说不定出生就能评选明星宝宝，给接生的医院打广告，用肖像权挣奶粉钱，真正做到靠脸吃饭的躺赢。

没有继承老爷子优秀基因的徐春蕾追在徐正身后，连连催促：“爸，你把果果放下来吧，她现在怪沉的，再给你累着。”

徐正连连说“没事”，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撒手。

这时，又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老徐，谁啊？”

只见在撩起门帘出门看情况的，正是外婆方庆兰。

和面容俊朗的徐正不同，方庆兰是个极为普通的老太太，虽然从年龄上来说比男人小上十岁，两人站在一起，却有一种方庆兰岁数更大的既视感。

除了眼角下垂更显老态之外，她微微驼背的形态习惯也不停地给她的真实的年龄“ 1”、“ 1”。

即使是盲婚哑嫁的时代，凑出这样一对年龄和相貌都差异巨大的两口子也实数不易，更别说徐家的大儿子徐东旭，年纪竟然只比方庆兰小十岁。

这些奇怪的现象，都是因为一家之主徐正和方庆兰，是对半路夫妻。

半路的原因非常清晰明了，就是正值壮年的徐正死了老婆，坚持了两年发现自己一个单身汉实在带不动上蹿下跳的三个兔崽子，家里眼看都能采蘑菇了，连忙托了亲戚朋友，帮他寻摸一个合适的人选。

方庆兰是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岁数小的时候爸妈拉着她，为弟弟的奋起而做工，岁数大了发现弟弟都娶媳妇了，她还没人要。父母一下子麻了爪，着急忙慌的让七大姑八大姨帮忙给女儿找男人。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两方的介绍相遇了。提到手里的男女资源，双方一拍即合，都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结合了。婚后生活鸡飞狗跳，高兴的、难过的，事情一筐又一筐，但那都是上一辈人之间的事，徐春蕾不想回忆，林沛知道的也不多。

她只知道为了相应号召，这俩人又生了三个孩子，一窝六个孩子，凑了个六六大顺，完成了主席讲话的重点之一“众人拾柴火焰高”。

林沛也从此有了四个舅舅一个姨，收获哥哥姐姐无数，其中年龄最大的哥哥，是大舅家的长子，年纪和妈妈徐春蕾一样大，每逢有机会全家一起出门，自己总是被认成大哥家的女儿，外甥女的小妹。

书归正传，此时的方庆兰高兴不已，把林沛安置在自家厅堂的椅子上，念叨着“果果来了啊。”

作为一个重组家庭，老人多，孩子也多。早些年一家子过得紧巴巴，每天为了维持生计已经拼尽全力，哪有时间和精力体会孩子们的美好。等到解放了，改革了，生活有了起色，终于能喘口气了，身边的儿女们已经各自婚嫁，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大儿子和二儿子甚至因为工作分配，直接离开南城县，去了外地安家落户。

原本待在身边的孙子孙女也都逐渐长大，或者工作、或者读书，一个个变得正经、独立，不再粘着他俩，迎来送往的老两口渐渐有了寂寞的感觉。

到现在还会跟他们耍赖，向他们讨糖吃的小家伙，只剩了林沛。虽然这孩子轴起来也会闹得他俩头疼，可跟她在一起，老两口总觉得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甚至有这孩子在身边，那股一到傍晚，就会令他们恐惧的日暮西山、自己行将就木的感觉也淡了。

“果果，来，外公给你冲了蜂蜜水。”徐正用盛饭的碗，端了满满一杯淡金色的蜂蜜水过来递给林沛，蹲在地上，用讨好的语气说，“正好喝，果果赶紧喝吧，这是你最喜欢的。”

林沛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接过大碗，她一定要来姥爷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碗蜂蜜水，甜滋滋的，美到心里去。

后来，随着生活越来越好，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曾经期盼不已的，姥爷调的蜂蜜水再也入不了林沛的眼。她吃到了巧克力、爱上了小龙虾、喜欢上炸猪排。每一个味道都那么强烈那么鲜明，需要舌头用尽全力去体会去享受。

味蕾体会到酸甜苦辣，生活也感受着苦辣甜酸。一个灯火阑珊的夜晚，林沛给自己调了一杯蜂蜜水，这杯寡淡的，颜色淡的几乎毫无变化的东西，敲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唤醒了她沉湎已久的大脑和心脏，让他们联起手来，颤抖着把这碗蜂蜜水重新推回巅峰，坐上了NO.1的宝座。

因为这碗水，甜到她的心坎里，甜的让她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