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要见的人是尚书令王肃。王肃出身于声名显赫的瑯琊王氏家族。
“王与马,共天下”,是南朝街头巷尾皆知的民谣,瑯琊王氏在南朝是权倾朝野的门阀世家,渊源流长,王肃也在萧齐朝廷任秘书丞。
由于王肃的父亲在雍州刺史任上与萧齐朝廷发生冲突并兵戎相见,失败后王肃父亲、兄弟皆被株杀。
王肃只身脱逃,北上元魏,受到魏孝文帝的重用,官至尚书令,孝文帝还将自己的亲妹妹陈留长公主嫁与王肃。
苏小小来洛阳的路上偶遇王肃的元配夫人谢氏。谢氏与两女一子三个孩子一起来洛阳寻亲,目前和苏小小同住在悦来客栈。
谢氏希望苏小小能将一封信亲自交给王肃,苏小小登门拜访却被家丁阻拦,只能将信交给家丁转交。
苏小小希望花木兰能找到办法,毕竟花木兰也是遐迩闻名的名人,且有当朝皇帝手书的巾帼英雄奖状。
花木兰听完苏小小的介绍,不禁长叹一口气,黯然说道:
“亲自转交一方封信也许是可能的,但恐怕难以有更好的结果”;
“为什么,母子四人千里寻亲,王尚书难道能忍心不管吗?”。
“你了解陈留长公主吗,公主恐怕很难接受她们母子”。
“是因为当今皇上赐婚吗?”。
“陈留公主也是命运多舛,她嫁给王肃,已经是第三次出嫁,第一次被嫁给了南朝萧齐代刘宋时,从南方逃亡到北方的刘宋皇子刘昶的儿子刘承绪”;
“刘承绪早逝后,孝文帝的幽皇后要求她嫁给自己的弟弟冯夙,并迫使孝文帝同意了这门婚事,且婚期已定”;
“婚礼前夕,公主趁着暴雨和夜色的掩护,带少量随从秘密逃离皇宫,驾车直奔悬瓠城的皇帝行宫,其时孝文帝正在御驾南征”;
“公主不顾一路劳顿和浑身湿透的狼狈,冒着大雨,跪在行官门外请求面圣”;
“陈留公主痛哭流涕向孝文帝陈述了幽皇后如何逼迫自己嫁给冯夙、并表明自己宁死不从的决心,还揭发了幽皇后与宫中执事高菩萨私通、秽乱宫闱、贿赂宦官、欺君罔上的丑闻”。
“孝文帝在班师回朝的途中病逝,临死前下遗诏将陈留公主许配给在南征中立下大功的王肃,并将王肃提拔为尚书令,同时任命王肃与咸阳王元禧等共同担任辅国大臣”。
“这样一个坚强执着的人恐怕很难容纳王肃的旧妻”。
听完花木兰所讲陈留公主的故事,苏小小也黯然神伤,哀声叹道:
“我们这个时代,女人只是工具,从小处看是男人的工具,从大处看是社会的工具,难道作为工具,就是女人的夙命吗?”。
“这也说明这个世界还是离不开女人的,生孩子、抚养子女、操持家务、和亲联姻都必需要有女人”。
花木兰自嘲般地安慰苏小小。
“但女人的幸福在哪里,你甘心做一个不能自主的工具吗?”。
花木兰无言以对。
王肃的宅第在洛阳内城开阳门外延贤里。
洛阳城南有四个城门,从东向西依次为:开阳门→平昌门→宣阳门→津阳门。
城南四里(约相当现在2公里)即是洛水,洛水北岸分布着国家四大文化礼制中心,自东向西依次是:灵台→明堂→辟雍→太学。
王肃自年少即聪明善辩、通晓经史,颇具赡学多通、才辞美茂的名士风范。北上投魏后,孝文帝经常与其促席长谈,正是孝文帝推行汉化所需要的人才。他的宅第所在里坊,被命名为延贤里,正体现了孝文帝广揽贤才,虚怀若谷的政策。
当今皇上在秉承孝文帝的遗诏赐婚的同时,在王肃宅第隔壁也赏赐给陈留公主一个宅子,这样二宅合一,使王肃的宅第更宏大气派。
花木兰和苏小小出门后,先向南直达洛水北岸的大道,再沿洛水一路东行。
已是落花时节,虽然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但雨后的洛水边已是落红无数,飘零的花瓣被奔涌的河水裹挟着无语东流。
流水落花春去也,光阴匆匆,来不及说一声告别。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花木兰和苏小小便来到延贤里的王肃宅第门前。延贤里在开阳门和洛水的中间,洛阳城护城河的南面。
在忐忑不安的拍门之后,花木兰递上自己的名贴,求见王肃。稍等之后,便被引入门内,穿过庭院长廊,来到会客厅,见到已经在那里等候、神情十分疑感的王肃。
看到王肃诧异的表情,花木兰并不奇怪,直接递上谢氏的信,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四行字:
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
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一见到谢氏的手迹,王肃大惊失色。
苏小小便将来洛路上偶遇谢氏母子的事大致讲了一下。
“她们现在何处?”,王肃急切地问。
“现住在城西悦来客栈,苏小小回答。
“备车,我要出去一趟”,王肃立即向仆人吩咐道。
说罢,示意花木兰和苏小小领路,准备出门。
突然,侧门被拉开,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在两个奴婢的簇拥下款款走过来。
“明公这是要去哪里啊?”,她的声音客气而强势。
“我去会一个朋友,稍后便回”,王肃回答。
“听说花木兰来了,我仰慕已久,明公怎么不引见一下。“
“仆见过公主”,花木兰歉身道。
“花英雄与明公素无来往,今日因何事来临?”,公主显然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花木兰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陈留公主虽然已经几次婚姻,但年龄实际上也只比花木兰大一岁。
这时一个仆人凑到公主跟前耳语了几句。
“哦,原来是送信来了,花英雄这是送谁的信呢?”,公主笑着对花木兰说。
花木兰还是无法回答。
“明公将信给我看看可好?”,公主转身对王肃说。
王肃犹疑片刻,还是不情愿地将信递给公主。
公主接过信一看,脸色大变,但稍作思索,便平复下来,转身对苏小小说道:
“这位姑娘看模样打扮,不像北方人,可是从南方来的”,
“公主明鉴”,苏小小不得已歉身说道。
公主显然此刻已经明白了眼前是什么情况。
“我看就不劳烦明公跑一趟了,这信由我回复即可”,公主扭头对王肃说道。不等王肃开口,便厉声向仆人吩咐道:
“备墨”。
下人忙不迭地拿来笔墨纸砚,并在客厅的桌子上摊开。
“由我去见一面也无妨,嘱咐两句,马上就回,公主不必多虑”,王肃对公主恳切地说道。
“我看没必要,那只会更伤人,使大家都徒增烦恼,何苦呢”;
“俗话说的好,还讲旧时意、惜取眼前人,明公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王肃陷入沉思,不再说话。
公主挥毫写道:
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
得皂缝新去,何能纳故时?
写罢折成一封信递给花木兰:
“这封信还劳二位转交,覆水难收的道理,想必二位也是知道的”。
花木兰默然接过信。
王肃说道:“稍等片刻,我拿些银子给他们做回南方的盘缠吧”。
王肃说罢回房,顷刻便拿来一个包袱交给花木兰,面有愧色地说:
“她们母子就拜托二位照料了”。
花木兰和苏小小随即告辞,直接来到悦来客栈,谢氏正在客房里焦急地等待回音。
看到花木兰和苏小小失望和难过的表情,谢氏的脸色由焦虑转为悲哀,她接过公主的信,听苏小小介绍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后,眼泪便忍不住流下来。
王肃送来的包袱里除了银子,也有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短信:
“夫人受苦了,万分惭愧,委屈夫人暂去瑶光寺,几个孩子先交给我抚养最好,不要让她们受苦,愧疚之情,无以言表,还请夫人三思。”
谢氏看罢已是泪如雨下。稍倾,略有平复,便说:
“我之所以不亲自登门,便是不想受辱,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麻烦两位了”。
“现在您打算怎么办?”,苏小小问。
“南方是回不去了,我也有意入空门修行,还是去瑶光寺吧”。谢氏心里早做好了无法破镜重圆的打算。
花木兰和苏小小也是黯然说不出话来,只得安慰谢氏:
“给王大人多一些时间,也许能想出办法来”。
于是,花木兰和苏小小便送谢氏母子去瑶光寺。
瑶光寺位于洛阳城西阊阖门内御道北,再北面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墉城。洛阳城西面也有四道城门,从北往南依次是:承明门→阊阖门→西阳门→西明门。
花木兰和苏小小、谢氏母子一行沿洛水北岸大道东行,在洛阳城西城墙处掉头向北,沿护城河一路北行,接连路过西明门、西阳门,最后在阊阖门进城,再左转,很快便到达瑶光寺。
如今的洛阳几乎已是佛国,昭提栉比、宝塔骈罗,城内外有寺庙上千座,僧侣比丘六万人。不仅朝廷出资修建寺院佛塔,更多寺庙则由公卿贵族、富商巨贾捐出巨资或宅第建成,还有很多由普通官吏、贩夫走卒、平民百姓集资修建。佛事之盛,几近狂热。
而寺庙不仅是讲经求法修行之地,也为权力斗争、后宫争庞、家庭矛盾等各种失意者,乃至无家可归者提供了精神和生活的庇护之所。
宗教仪式的“公共化”,以及佛教“劝俗入信”、“普渡众生”的使命驱动,使寺庙承担了“宗教之外”的多元角色:
佛诞、水陆道场、元宵点灯、盂兰盆会等节日庆典,原本只是僧团法事,寺院主动加入舞队、杂技、戏曲、行像、灯会等观赏性内容,把敬神与赏玩合二为一。结果“善男信女”与“凡夫俗子”同来,宗教场地自然变成大型公共游园会场。舞队、杂技、乐曲伎人,甚至由寺院自身拥有。
由于上层建筑对佛教的推崇,再加上寺院环境清幽,使寺院成为一个雅集的场所,以佛会友、以诗文会友,让上至帝王公卿,下至士人墨客,纷至沓来,聚会交友。
一些寺庙常常设有“接待院”、“云水堂”、“厢房”等,为商旅、游子、香客等提供免费或低价食宿或暂时寄居;甚至附带典当、借贷等便民服务。
寺庙其时已成为一个满足各阶层文化娱乐与社交需求,稳定且包容性的“多功能公共文化空间”。
瑶光寺规模宏大,有五层浮图(宝塔)一座,仙掌(塔刹承露盘)凌虚,铎垂云表,讲殿尼房,五百余间,松竹林立,槐柏成荫,还有石榴树、木兰树等珍稀树木夹杂其间,香草茂盛,环境幽雅。瑶光寺乃皇家寺院,废后妃嫔往往在此出家,更有名门淑女、大家闺秀,来依此寺。
花木兰向住持说明来意,谢氏乃南朝名门世家谢庄之女,又是当朝尚书令之元配夫人,住持礼待有加,亲自为谢氏母子安排一间宽敞的居室,并命一比丘尼留下暂时照料。
安排妥当之后,谢氏让两女一男跟随花木兰、苏小小离开,孩子们顿时大哭,依依不舍、坚决不走,哭诉道:
“我们不走,我们跟娘在一起”。
“你们暂时先去到父亲大人那里,以后有机会来看我”;
“哭什么,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傻孩子,快别哭了,这段时间,跟着娘一起颠沛流离,你们也吃了不少苦”;
“父亲让两位姐姐带你们过去,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去到父亲身边就好了,你们还小,跟着父亲衣食无忧、生活优裕,未来还有更好的前途,母亲在这里一心修行求法,这样两全齐美”;
“我们母子以后随时也可以相聚的,不信你们可以问这两位姐姐”。
谢氏拼命安慰几个孩子,已经泣不成声,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几个孩子向门外推。
“你们暂时先去父亲那里吧,我们保证以后常带你们过来和娘相聚,姐姐保证”,花木兰向几个孩子坚定地承诺,她已是泪眼婆娑,苏小小更是在一旁抽泣不已。
花木兰搂过苏小小,试图安慰她,而苏小小靠在花木兰的肩膀上,居然号陶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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