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像一台出了故障的自动售货机——你以为投了币就能掉出饮料,结果它卡在半空,让你进退两难。言川要去话剧院上班的消息,像一颗泡腾片扔进水里,在咖啡馆里炸开了花。
小李最先发表哲学评论:“这是一个本体论的跃迁!从实践主体变为指导主体!”
老陈比较关心实际问题:“小言啊,他们给交五险一金吗?”
苏小姐则从艺术角度分析:“话剧院的舞台比咖啡馆大得多,适合你这种沉默的张力。”
只有闻也一反常态地沉默。他坐在老位置,把飞行箱塞进角落,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
“好事,”他扯了扯制服领口,“就是路远了点。以后不能天天来了。”
言川正在磨豆子,闻言动作顿了顿。咖啡豆在磨盘里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话剧院的工作比想象中复杂。导演是个留山羊胡的男人,说话时喜欢挥舞手臂,像在指挥隐形乐队。“言指导,”他说,“我们要打破第四堵墙!要让观众感受到沉默的震耳欲聋!”
言川站在排练厅中央,看着演员们夸张的肢体动作。他们努力模仿“沉默”,却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鹅。
休息时,一个年轻演员凑过来:“言老师,您看我这个‘绝望’的动作够不够深刻?”他做了个抱头蹲下的姿势。
言川拿出本子:
“绝望时不会记得抱头。”
演员愣住了:“那该怎么做?”
言川走到窗前。外面正在下雨,一个没带伞的行人把公文包顶在头上狂奔。他突然抬起手,模仿那个行人——不是抱头,而是徒劳地试图用单薄的公文包挡住倾盆大雨。动作里带着某种滑稽的悲壮。
全体演员安静下来。
从那天起,言川的指导方式变了。他不再纠正动作,而是带着演员们去观察:观察地铁站里分别的情侣如何假装不在乎,观察早餐摊夫妇如何用眼神吵架,观察清洁工如何与落叶跳一支疲惫的华尔兹。
与此同时,咖啡馆的生意淡了些。不是客人少了,是某种气氛变了。小李的哲学演讲少了听众,老陈的报纸看得更快了,苏小姐甚至开始挑咖啡的毛病——“这杯浓缩,”她皱眉,“有种形而上的焦苦。”
闻也还是每周来两三次,但总是来去匆匆。有次他带来一包话剧院的周边咖啡豆,“你们尝尝,据说演员喝了能记住台词。”
小李尝过后严肃宣布:“这豆子有表演型人格。”
某个周二下午,雨下得正大。闻也突然拖着飞行箱冲进来,制服湿了大半。
“备降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妈的,在机场等了六小时。”
店里只有老陈在看报。言川在吧台后整理新到的豆子。
闻也要了杯热美式,坐在高脚凳上慢慢喝。雨声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根手指在敲门。
“我刚在飞机上做了个梦,”他突然说,“梦见你站在话剧院的舞台上,下面坐满了人。我在最后一排,想喊你,却发不出声音。”
言川擦杯子的手停了一下。
“醒来时飞机正在颠簸,”闻也笑了笑,“空姐让我系好安全带。我想,要是真掉下去,至少梦里的你挺成功的。”
老陈从报纸后抬起头:“小闻啊,你这个梦有点不吉利。”
言川放下杯子,拿出本子。这次他写得很慢:
“舞台很大。”
“最后一排也是观众。”
闻也看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雨声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余韵。
“下周我飞伦敦,”他站起来,“要不要带点什么?大本钟的模型?女王同款红茶?”
言川摇摇头。
闻也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飞行箱侧袋掏出个东西放在吧台上——是个小小的陶土飞机,机翼歪歪扭扭的,明显是手工捏的。
“路上捏的,”他有点不好意思,“黏土是从头等舱小朋友那儿骗来的。”
那架小飞机现在就摆在奖杯旁边,和十二个陶偶作伴。每当有熟客问起,小李就会推推眼镜:“根据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理论,这象征着此在的沉沦与超越……”
但大家都看得出来,言川擦杯子时,目光总会在那架小飞机上多停留一秒。
就像候鸟总会认出自己的巢,哪怕那巢已经歪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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