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一头消化不良的骆驼,把时间嚼得又慢又黏。言川得奖后,生活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他依然每天开店、磨豆、拉花,只是偶尔有陌生人专程来看“那个会演默剧的咖啡师”。
小李很愤慨:“这是对艺术家的消费主义围剿!”
老陈比较务实:“小言啊,该涨价了。隔壁奶茶店都敢卖三十八一杯了。”
苏小姐则带来一个消息:有个独立制片人想找言川拍个短片。
闻也这段时间飞国际线,时差倒得七荤八素。他拖着飞行箱冲进咖啡馆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胡子拉碴,眼袋垂到颧骨,制服皱得像抹布。
“三天!”他瘫在卡座里,“横跨三大洲,倒了四趟飞机,服务了五百个祖宗。我现在看谁都像逃生门。”
言川推过去一杯双份浓缩。
闻也灌药似的喝完,才注意到柜台后的新变化——那个不锈钢奖杯被当成了笔筒,插着几支记号笔和一把搅拌勺。
“你这……”他指着奖杯,“有点暴殄天物啊。”
言川在小本子上写:
“物尽其用。”
苏小姐介绍的制片人很快上门了。是个穿亚麻衬衫的中年男人,说话时喜欢用手指画圈。“言先生,”他说,“你的表演有一种诗意的残缺美。我们想拍个二十分钟的短片,讲一个哑巴快递员的故事。”
闻也刚好在场,插嘴问:“预算多少?”
制片人比了个数字。闻也吹了声口哨:“够买半平方厕所。”
言川没表态,只是把剧本推回去。他在本子上写:
“我不演哑巴。”
制片人愣住了:“可你就是……”
“我会演。”言川写完,转身去给客人点单了。
制片人走后,闻也凑过来:“牛逼。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演哑巴?”
言川擦着杯子,许久才写:
“我已经是了。”
这话有点绕,但闻也听懂了。他想起父亲说过:不要用一个人身上的标签去定义他,就像不要用机舱的宽度去定义天空。
这天打烊后,言川收到一个快递。拆开是个扁平的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个陶土小人,每个都在做不同的哑剧动作。没有署名,只有张卡片:
“巢里不该只有一只鸟。”
字迹歪扭,像用左手写的。
言川把陶偶摆在奖杯旁。第二天闻也来的时候,盯着看了好久。
“这玩意儿,”他指着其中一个正在模仿“思考”的陶偶,“长得有点像老陈。”
确实,那个陶偶的额头皱纹很传神。
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在言川的陶偶里找熟人。小李认出了那个“愤怒”的像苏小姐——"特别是撇嘴角的弧度!”老陈则认为“悲伤”的那个活脱脱是熬夜后的闻也。
最绝的是,有天来了个生客,指着“喜悦”的陶偶说:“这不是我吗?”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有七分像。原来那人是隔壁新开的面包师。
这件事给了闻也灵感。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台二手拍立得,偷拍顾客的各种瞬间,然后怂恿言川:“把这些都编进新节目里。”
于是言川的新练习开始了。他模仿老陈看报纸时抖腿的频率,模仿苏小姐搅咖啡时的小指弧度,甚至模仿小李推眼镜的神经质动作。这些碎片渐渐组成一个新的作品,暂定名《众生相》。
有次练习到一半,言川突然停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夜很深,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
闻也坐在地板上喝啤酒:“怎么了?”
言川回到白墙前,抬起手,做了一个全新的动作——右手平伸,缓缓向上托起,左手在下方虚按,像在称量什么无形的重量。
“这又是什么?”闻也问。
言川额头有细汗。他拿出本子:
“活着的分量。”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站在门口,目光直接落在言川身上。
“言先生?”她说,“我是城市话剧院的艺术总监。我们正在筹备一部新戏,需要一位哑剧指导。”
她递过来的名片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闻也的啤酒罐停在了半空。小李张大了嘴。只有言川很平静,他接过名片,点了点头。
女人走后,闻也跳起来:“知道她是谁吗?国内话剧界的大拿!你这就……鲤鱼跳龙门了!”
言川看着窗外。便利店的灯还亮着,像个永不熄灭的巢。
他在本子上慢慢写:
“龙门也是门。”
字迹稳定,一如他表演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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