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复赛定在两周后的周六。这段时间,闻也变得比言川还忙。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台老式投影仪,每晚关店后就在那面白墙上投各种影像:地铁人群的快速流动、股市指数的疯狂跳动、甚至还有猪肉价格走势图。
“把这些编进去,”他指着墙上变幻的光影,“让那些评委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当代性——满嘴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小李对此深表钦佩:“闻哥,你这是把异化理论视觉化了。”
老陈则有不同意见:“小闻啊,你投那个猪肉价格图,我看着像心电图。吓人。”
言川起初对这些花哨的提议无动于衷。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练习,把闻也的投影当背景板。但渐渐地,他的动作开始发生变化。模仿“孤独”时,他会突然融入地铁人群的剪影;表现“渴望”时,手指会追随股市曲线的起伏。
有一天深夜,他正在练习,闻也突然关掉了投影仪。
“够了,”闻也说,“你不需要这些花招。”
言川停下来,微微喘息地看着他。
“我昨天飞红眼航班,”闻也坐在地板上,靠着墙,“看见一个老板在头等舱边哭边改PPT。空姐给他递纸巾,他擦完眼泪继续改。那一刻我觉得,当代性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就是一边崩溃一边该干嘛干嘛。”
他站起来,走到言川面前:“所以你也不用刻意迎合。就演你的巢,但这次——演一个在股市崩盘时筑的巢。”
复赛那天下了大雨。艺术空间漏雨了,工作人员忙着用桶接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像另类配乐。
这次评委换了一拨人。中间是个戴圆眼镜的女教授,旁边坐着个光头策展人。言川的节目排在中间。
他上场时,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敲打铁皮屋顶,像一万个鼓手在即兴演奏。
言川的表演依然叫《筑巢》,但完全不同了。
开始是慌乱的动作——在虚拟的金融数据流中徒劳地抓取,像溺水者试图抓住稻草。然后节奏慢下来,变成一种固执的重复:拾起被踩碎的树枝,接住漏下的雨水,在废墟中寻找完整的叶片。最后,他筑成的巢是歪斜的,漏风的,但当他蜷缩进去时,手指在胸前做了一个极小的动作——仿佛在护住一粒种子。
表演结束时,接雨的水桶正好满了一桶,“咚”的一声闷响。
女教授推推眼镜:“这个作品让我想起卡夫卡的《地洞》,不过更温暖一些。”
光头策展人点头:“有种破碎中的完整性。”
他们给了高分。
走出艺术空间时,雨停了。闻也把西装外套搭在肩上,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
“看见没?”他对言川说,“那个光头,以前是卖保险的。转行搞艺术是因为把老板打了。”
言川没笑。他站在湿漉漉的街道边,看着积水里倒映的霓虹灯。忽然抬起手,做了个新的手势——右手五指张开,缓缓收拢,贴在耳边。
闻也看懂了。这是“听见”的意思。
“听见什么了?”他问。
言川掏出本子,雨水把字迹晕开一些:
“巢里有回声。”
决赛在一个真正的剧院举行。聚光灯亮得能烤红薯。言川的节目被安排在压轴。
这次他表演的题目很简单,就叫《一天》。
他用身体演绎了一个普通人的二十四小时:闹钟响起时的挣扎,挤地铁时的压缩,工作中的重复,深夜独处时的空白。动作精准得像瑞士钟表,但每个转折处都有细微的颤抖——像是机器有了心跳。
最精彩的部分在结尾。他表现“入睡”时,没有像往常那样蜷缩,而是平躺下来,右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然后侧身,仿佛在给某个不存在的人让出位置。
幕布落下时,掌声像雷声一样滚过剧场。
闻也在台下鼓掌,把手都拍红了。他看见言川左眼下那颗泪痣,在舞台强光下像一粒永远不会坠落的雨滴。
颁奖环节,言川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个用无人机表演默剧的团队。
“不公平!”小李愤愤不平,“他们那是作弊!”
老陈倒是很豁达:“第二名好,树大招风。”
苏小姐递给言川一杯热茶:“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因为你的表演让人想哭,而评委最怕在公共场合哭。”
言川倒很平静。他捧着奖杯——是个抽象的不锈钢雕塑,像只歪扭的鸟——走到闻也面前。
闻也咧嘴一笑:“恭喜。这下你真成艺术家了。”
言川摇摇头,把奖杯塞到他怀里。然后拿出本子,慢慢写下一行字:
“巢是你的。”
剧院门口,夜风很凉。闻也抱着那个冰冷的奖杯,看着言川被小李他们围住。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另一个巢。
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飞机能上天,是因为逆风。”
也许生活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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